虛雲和尚年譜(6)
乳哺不倦尿屎苦。如獅捧球不暫離。待得稚雛成鵬去。慈親衰老猶靠誰。
兄薄弟寒父亡故。棄我婆媳竟何依。癡情難解鞠育念。益想益悲令人啼。
欲作鬼母尋子去。舉目雲山萬重圍。汝能志辦生死事。不見龐蘊把道違。
俗情法愛何殊義。山禽尚曉棲落暉。雖獲同願奉佛寺。日洗寒山冷翠微。
兒既早為空王子。世尊昔曾度阿姨。恨茲娑婆盡煩惱。休心今向極樂歸。
又一偈云
每因恩愛戀紅塵。貪迷忘失本來人。八十餘年皆幻夢。萬事成空無一人。
今朝解脫生前累。換取蓮邦淨妙身。有緣念佛歸西去。莫於苦海甘沈淪。
雲公得書悲喜交集。悲者悲撫育之恩未報。喜者喜庶母出家四十餘年。命終心不顛倒。留偈而逝。即生西之兆也。
民國十一年歲次壬戌夏 陳榮昌敬撰並書
〔附錄〕清節尼來書
拜違 尊顏。時深繫念。奈雲山阻隔。音問難通。疏慢之愆。職是之故。遙維 德公大和尚。動定綏和。法體康健。曷勝遠祝。憶君遁別家山。已五十餘年。寤寐之間。刻難忘懷。未審道履何處。仙鄉何所。未獲衛侍左右。實深歉仄。今春正月。側聞高隱閩海。優遊自得。聞之不禁悲喜交集。然究未知的實下落。真令懸戀難測。因念上離父母養育之恩。下棄吾等結髮之情。清夜思惟。其心安忍。況今兄薄弟寒。父母年邁。吾等命乖。未能興宗繼嗣。家中無倚靠之人。宗嗣無接續之丁。每憶念及。未嘗不涔涔淚下也。儒以五常為道。昔湘仙尚度文公及妻。且我佛以親怨平等。調達耶輸。盡先度之。想吾等與君豈非緣乎。既不動鄉關之念。還須思劬勞之恩。吾等無奈之何。今將家事。略述大概。自駕別後。 慈父令人四探無著。慟念於懷。常感有病。告老回家。養病一年餘。至甲子年(同治三年)十二月初四日巳時逝世。喪事辦妥後。姨母(即庶母王氏)領我並田氏小姐。同入佛門。姨母法名妙淨。田氏鵝英法名真潔。我名清節。家事概交叔嬸料理。多作善舉公益。餘不煩敘。鵝英吐紅。披緇四臘。撒手西歸。乙亥年。伯父在溫州病故。我大哥現牧西甯府。榮國(從弟)偕鵝英三弟赴東洋。華國繼續君嗣。至富國從君去後。未見信音。古謂大善無後。君雖僧伽再世。然頓絕二祠香煙。雖是菩薩度盡眾生。未免使愚迷謗無孝義。吾本於孝義有虧。常慕君之靈根深厚。志昂誓堅。若蓮花之不染污泥。又何必遠離鄉井。頓忘根本。吾之所以痛苦呈書者。特為此也。去冬(宣統元年)己酉歲。十二月初八辰時。姨母王氏(即比丘尼妙淨)告辭西歸。在彌留時。跏趺說偈。(偈見留偈記碑中)偈畢。歛視寂逝。異香數日。端坐巍巍。儼然如生。嗟乎。世雖夢幻。木人也感涕矣。今寄數語。使知家中事務。信到之日。速請束裝就道。萬勿遲延。並將富國一同回家。不枉清節傾渴翹冀。竭盡愚忱。是吾所深幸也。況茲聖教凋凌。楚夏風俗。 君豈不知。伏祈我師如迦葉尊者。放紫金光。同作法侶。滿腔蓄淚。盡形一望也。鄙語千言難盡。意義在不言中。匪朝匪夕。盼禱無涯矣。肅此敬叩慈安。伏乞丙鑒不宣。
君亦鴻雁別故鄉 沖霄獨自向南翔
可憐同巢哀哀侶 萬里秋風續恨長
望斷天邊月 淚泉瀉滿睛 我棲湘江上 竹痕已成斑
君必成大道 慧業日當新 昔時火宅侶 原是法城親
觀音山尼弟子清節頂禮百拜哽咽泣書《時(宣統二年)庚戌二月十九日》
優曇缽華記
妙法蓮華經云。如是妙法。諸佛如來。時乃說之。如優曇華時一現耳。此云靈瑞三千年一現。現則金輪王出。如來於三乘調熟之後。方說妙法。聲聞弟子。皆蒙授記。此華表當來果位。故言靈瑞。今聞法者之先兆也。滇西雞足山。為大迦葉守衣入定之所。山周數百里。諸大菩薩靈跡顯化。所在多有。唐宋元明清初諸大德高僧。小澄。慈濟。源空。見月。宗嶼。大錯。擔當。一時龍象。固常勝矣。歷世劫亂。寺毀於兵。咸同以後。滇之佛法衰極。至道場地半化灰燼。寺之存者亦無好住持。名雖出家。不聞三學。且全失僧伽儀表。叢林敗壞。頗難盡述。清末。虛公德清禪師。來禮初祖。彼時全山無一留單之處。師嘆初祖道場。宗風淪墜。律教無聞。乃發願振興十方叢林。為全山模範。爰就缽盂峰下。舊缽盂庵遺址。闢山啟土。肇建護國祝聖禪寺。數年而成。僧規以整。是年入京請藏。蒙賜紫衣。敕題匾額。奉旨回山。是年師升座為大眾講『楞嚴經。』庭前古栗。忽湧優曇缽華數十朵。大如盆。形若芙蕖。色似黃金。含裹香蕊。中虛體潔。數月不萎。見者稱異。雞山多不聞佛法。今忽得聞。亦如優曇一時現耳。其靈瑞不可思議。明憨山大師未出家時。有植庭蕉。抽金蓮花一朵。三月不萎。後果為人天師表。及遷粵中。興六祖道場。立法會於法性寺。庭除又湧金蓮一朵。往往法道之興。必有瑞應。為之先兆。古德高僧。光昭日月。道被寰中。不一而足。六祖未出。菩提早種於戒壇。羅什未至。連理遽生於殿閣。如斯瑞應。教典有徵。虛公講經。古栗開優曇花。傳戒雲棲。枯梅又開蓮萼。名同憨山。而兩處瑞應。亦與相同。今之德清。安知非昔之德清耶。其本跡惟智者知之。而卜吾滇佛法之將盛於元明以前也。今祝聖住持聖空和尚。徵文於余。因作頌曰。
諸佛出世甚難值 聞聽佛法尤難得 譬喻優曇勝妙華 過三千年乃一出
鳳鳥不至河無圖 聖人興嘆吾已夫 五濁眾生業力強 無佛威德誰能除
承佛咐囑諸聖賢 應化劫劫與塵塵 虛空有盡願無盡 自覺覺他覺行圓
故有菩薩弘法者 必現瑞應照其先 憨山兩見金蓮花 光昭日月被寰宇
虛老來滇興古寺 兩見優曇生古樹 乘願再來菩薩行 功圓萬行弘六度
雞山初祖之道場 禪風寥落衰已極 末運世逢續祖燈 艱苦惟憑悲願力
雲棲正待至人來 雞足更將千聖出
庚戌秋九月菩薩戒弟子張璞弘西謹述并書
〔附記〕 余住雞足山祝聖寺。有侍者崇法。人極誠實。民國元年。李協統根源。率兵入雞足山。毀寺逐僧。全山僧眾。命且不測。獨見崇法聰明可喜。命導之各處巡看。絮絮詢山上事。崇法力白眾冤。李信其言。全山乃獲安。眾德之。崇法披剃於鎮南州南山寺。有田數十畝。沒於官。李詢知。飭縣官還其田。且命其為南山寺住持。崇法弗願。堅留侍予。時予為佛教會事。至省奔走。崇法負病隨行。途中疾劇。竟不起。歷三日。面容如生。余痛悼之。荼毗歸其骨於笻竹寺普同塔。忽忽數年。幾忘之矣。民六年。由緬甸運玉佛回雞足山。途經金牛台時。有悍匪盤踞於此。四出擄掠。匪首張結巴。殺人無厭。人皆不敢行。余此行。騾馬數十。馱銀票數十萬。至此進退維谷。無已。冒險至鎮。寓店中。行李騾馬悉陳之門外。余乃靜坐一榻。姑俟之。忽見崇法進門。儼如生時。搭衣展大具禮拜。語余曰。「和尚勿慮。弟子一路隨侍左右。今晚匪不回矣。」余知其鬼也。遽起掌之曰。「汝死鬼。還來騙我。」霍然而醒。鬼亦隨逝。是夜。果安謐。免於劫難。獨憐崇法。冥冥中猶依戀不捨。一掌之下。或頓醒乎。
〔按〕 崇法澄淨二侍者。年相若。並是英靈衲子。侍予之誠。死而不逾。崇法之力疾侍予。為教務奔走致死。尤足為後賢風範。因附錄於此。
〔是年大事〕 日本滅朝鮮。
宣統三年辛亥七十二歲
春。傳戒期後。結禪七四十九日。提倡坐香。結夏安居。一切法式。至九月。武漢革命。傳至滇中。地方大亂。賓川縣城被圍。幾肇大禍。予調解之。又統兵官李根源因誤會。派兵圍雞足山。予為解釋。引兵去。且歸依三寶。
〔編者按〕 師口述年譜中。只此寥寥數語。編者曾閱滇南紀事。記載甚詳。可見師之德量也。別記如下。
公於滇中弘法度生外。有數事弭巨患於無形者。略舉如次。(一)宣統末年。賓川縣知縣張某長沙人。精悍喜事。賓川多盜。張窮治之。殺戮甚眾。而燄益張。且結黨會。士紳為保家計。時掛名會籍求免。張亦窮治之。雞山僧不法者。亦繫捕數十人。獨於公加以敬禮。辛亥革命事起。賓川先響應。群攻縣署。張堅守。無外援。度必死。公下山詣縣。圍者見公來曰。「此張某惡極矣。公誘之出殺之。以平眾忿。」公唯唯。及見群眾中魁首語如前。公曰。「殺張某不難。但邊地謠傳。大事未安。汝等圍城戕官。倘有一枝救兵來。汝等虀粉矣。」魁曰。「奈何。」公曰。「吾聞大理距此僅二日程。前四川布政使王公銜命至彼。汝等往訴其罪。則張死於法。而汝等亦無罪。」魁韙之。頓兵署外。公入署。見張佩槍將出應敵。見公握手曰。「吾赴義。將以遺骸累公。為我於雞足山覆一坏土足矣。」公曰。「毋然。此間士紳以張靜軒得人望。請來。」靜軒至議竟。群眾果退。靜軒詣大理晤王公以兵至。圍遂解。張去縣。滇已獨立。蔡鍔任滇都督。張子某。為外交司長。鍔同學也。事後。張以緘告公謝曰。「公非獨救吾生。且造福賓川。不然。殺父之仇。吾子能不報哉。」此一事也。尤要者。(二)民國成立。西藏王公活佛。恃險遠。不肯易幟。中央命滇出兵二師討之。以殷叔桓為總司令。前鋒已達賓川。公以邊釁一啟。禍無寧日。乃偕前鋒同至大理。晤殷公曰。「藏人素信佛法。盍遣一明佛理者往說之。不勞兵也。」殷以為然。乃請公為宣慰法師。公曰「某漢人也。往恐無功。此去麗川喇嘛東保者。臘高有德。藏人敬信。曾授四寶法王。彼往。事必有成。」殷乃備文派員陪公謁東保。保始以衰老辭。公曰。「趙爾豐用兵之禍。藏人至今寒心。公寧惜三寸舌。而殘數千萬人生命財產乎。」保起立謝曰。「我去我去。」保受命。以老僧法悟副之。入藏。要約而還。滇遂罷兵。民國成統一之局。頻歲康藏間互相齟齬。苦戰不休。經此溝通。三十年相安無事。(三)公迎藏經回滇。恭敬布化。地方官吏士民。日益欽仰。販夫婦孺莫不知有虛雲老和尚者。辛亥革命。清帝遜位。各省逐僧毀寺。風動一時。時滇省掌新軍兵柄者為協統李根源。惡諸方僧徒不守戒律。將親督隊伍赴諸山逐僧拆寺。又忖公以一窮和尚。何以得民心如此其盛。必有怪事。指名捕之。禍將不測。諸寺僧皆逃竄。即公寺內僧百餘人。亦皆惶懼。有勸公避者。公曰。「諸君欲去則去耳。如屬業報。避何益。以身殉佛耳。」眾遂不去。數日後。李協統根源果率兵入山。駐軍悉檀寺。毀金頂雞足大王銅像。及佛殿。諸天殿。公以事急矣。乃獨自下山。詣軍門。出名刺請謁。守兵及閽者識公。告以速逃。禍將及。抵死不為通。公不顧。逕入。見李根源與前四川布政使趙藩同坐殿內。公前致禮。李不顧。趙與公有舊。勞之。問公從來。公陳述惟謹。時李怒形於色。厲聲問曰。「佛教何用。有何益。」公曰。「聖人設教。總以濟世利民。語其初基。則為善去惡。......從古政教並行。政以齊民。教以化民。......佛教教人治心。心為萬物之本。本得其正。萬物得以寧。而天下太平。」李色稍霽。又問曰。「要這泥塑木雕作麼。空費錢財。」公曰。「佛言法相。相以表法。不以相表。於法不張。令人起敬畏之心耳。人心若無敬畏。將無惡不作。無作不惡。禍亂以成。即以世俗言。尼山塑聖。丁蘭刻木。中國各宗族祠堂。以及東西各國之銅像等。亦不過令人心有所歸。及起其敬信之忱。功效不可思議。語其極則。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李略現悅容。呼左右具茶點來。李又曰。「奚如和尚勿能作好事。反作許多怪事。成為國家廢物。」公曰。「和尚是通稱。有聖凡之別。不能見一二不肖僧。而棄全僧。豈因一二不肖秀才。而罵孔子。即今先生統領兵弁。雖軍紀嚴明。其亦一一皆如先生之聰明正直乎。海不棄魚蝦。所以為大。佛法以性為海。無所不容。僧秉佛化。護持三寶。潛移默化。其用彌彰。非全廢物也。」李色喜。與公再談。俄而笑逐頻開。俄而府首致敬。於是留公晚齋。秉燭深談。由因果分明。說到業網交織。由業果因緣。說到世界相續。眾生相續。言愈暢而理愈深。李時以溫語接公。時以容貌禮公。卒乃喟然太息曰。「佛法廣大如此。吾已殺僧毀寺。業重矣。奈何。」公曰。「此一時風氣使然。非公之過。願以後極力保護。則功德莫大矣。」李公大悅。翌日。即移住祝聖寺。隨公雜眾僧中。蔬食數日。是時山中忽大現金光。自山頂至山麓。草木皆作黃金色。相傳山中有三種光。一佛光。二銀光。三金光。佛光連年皆有。銀光與金光則自開山以來。僅數現耳。李益感動。執弟子禮。請公為雞山總住持。乃引兵去。是役也。非公至道苦行。豈易轉其念於剎那間哉。無何。滬上佛教會以新定章制。略與諸方抵觸。公北行至滬。與寄禪。冶開。諸公斡旋。於南京晤孫中山先生。商改訂會章。事畢。復與寄禪同往北京晤袁世凱。寄禪坐脫於法源寺。公為料理。及護櫬南歸。回滇後晤蔡鍔。組織滇黔佛教會支部。又辦佛學院。施醫布教。種種事業。皆李為之周旋贊助。後此四十年中。李根源為法門外護。用力至多。說教談禪。時有妙諦。今居然一老居士矣。
歲冬。上海佛教大同會。與佛教會有所爭辯。電至滇。促予往。至滬。晤普常。太虛。仁山。諦閑諸師。協商妥善。在靜安寺設立佛教總會。予與寄禪和尚同到北京。住法源寺。寄公忽病。坐脫。予為料理喪事。扶柩至滬。在靜安寺開佛教總會成立大會。及寄公追悼會畢。予領滇黔兩省分會公文。及滇藏支會公文。準備回滇。李公印泉(根源)廣書介紹函。與蔡松坡諸公。共為護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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