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雲和尚年譜(17)
師考雲門正宗。自宋末溫州光孝己庵深淨為止。後已失傳。即本寺住持。亦續斷無定。從古籍碑志中稽考。亦不過數人。年代先後。無可考定。師為延續法脈計。自光孝深後。續五十六字。曰。深演妙明耀乾坤。湛寂虛懷海印容。清淨覺圓懸智鏡。慧鑑精真道德融。慈悲喜捨昌普化。宏開拈花續傳燈。繼振雲門關一旨。惠澤蒼生法雨隆。度僧眾妙雲等四十餘人。繼承雲門法嗣。期之後昆。傳燈無盡。迨辛卯春。業風飆發。雲門浩劫。擾攘逾月。師於重傷重病之後。為其弟子接往北京。師至是始離開雲門。前後已十年矣。師旋赴江西雲居山。重興膺祖道場。將雲門事。付其徒佛源住寺。佛源湘籍。性沈毅。能任事。克紹箕業。以師之心為心。重建祖殿。完成海會塔未竟之功。使雲門於動盪中復歸安定。連任至今。三災過後。佛日重光。雲門法運。其復興歟。嗚呼。法運盛衰。人才消長。道場興廢。皆世諦而已。千年以前。雲門一荒山也。自偃祖開山以至今日。忽而湧現梵宮。忽而萬指圍繞。忽而古寺殘燈。忽而山鬼叫跳。忽而老儒橫經。忽而樵歌牧笛。忽而巨靈呵護。忽而殿閣重新。又忽然而業風鼓盪。又忽然而林木清幽。亦可謂極變幻之至矣。而偃祖端坐巍然。促千百年為一日。延一日為千年。祇見佛國魔宮。亂起亂滅。是變非變。從何說起。金剛經曰。若見諸相非相。即見如來。名曰大覺禪寺。
〔附記〕雲門寺產紀事
張劍芬(寬慧)
是民國三十八年的九月。當時我在廣州。從報紙上看到雲門大覺寺寺產的訟事。寺方派妙雲法師來省勾當。住錫六榕寺。我當即專去拜訪。一談之下。才知這一寺產糾紛問題。幾乎是一個難以解開的死結。其經過情形如下。
乳源雲門大覺寺。是文偃祖師的道場。荒廢日久。無人管理。寺產一向多被當地莠民侵佔。三十一年始由僧人明空住持。但他是一個一字不識的人。該縣縣立中學校長毛潤峰知其可欺。恰值政府舉辦田地丈量機會。哄騙僧人代辦公文。暗地將大部分肥沃寺田蒙報校產。結果該寺寺產的重要部分。便都於無形中變成了學產。等到明空發覺。業已悔之無及。雲公老人是三十二年冬季才到雲門的。為了此事。層請各級政府澈底查究歸還寺廟。前後經過七年。可說費盡了最大的氣力。黨國名流如鄒海濱。葉遐庵。屈文六諸大德。都為此事向有關方面函電交馳。積案幾至盈尺。中間經過粵省府好幾任主席。都感愛莫能助。因問題的癥結在於已經成了定案。便不容易翻轉過來。而省府下面的主辦機關。原屬於教育廳。照例教廳只是站在維護教育產業的立場。誰肯過問此中的曲折。民政廳不過例行會簽。純以教廳的意見為意見。上面儘管接連交辦。下面絕對堅持不變。此一根深柢固的結核。如果不能摧陷廓清。一切的努力自然都成為白費。湊巧我那時擔任的公職。正是執行寺廟監督主管部司的司官。基於一念的護法之誠。想從人事上盡一點可能的力量。去打開此一僵局。於是一面請妙雲法師補文到部。一面請示李部長伯豪。因為雲公當日離開南華去中興雲門。原係出自李公的啟請。他對此中經過。知道得非常清楚。在理李公當時正任粵省主席。此案應該早已得到平反。無如中國的政治妙就妙在這些地方。在科員政治堅牢的把持之下。長官也往往莫可如何。不久抗戰勝利。省府改組。李公出國。繼任者誰還有心及此。此時李公聽我報告本案情形。便反而詰問我的辦法。末了拍拍我的肩膀。很感慨的說。「好吧。一切交付著你去辦。我是做了前半段。這後半段要待你去完成了。」我於是等到部文發出後。天天都為此跑去省府交涉。那時粵省府主席是薛伯陵先生。原是我以前的老長官。祕書長李欽甫和民政廳長王光海。也一向相識。憑著這張三寸不爛之舌。上上下下。耐心地進行著說服的工作。從省府到民教兩廳。由廳長而主管科長以至主辦人。交涉的次數簡直記不清了。民廳對於此案原是不置可否。而教廳方面尤其是主辦此案的人。則成見非常頑固。經過了若干次的舌戰。無間早夜的奔波。總算得到初步的結果。這案由省府決定移轉歸民廳主辦。這樣一來。全案便有了轉機。旋由省府令行曲江區行政督察專員公署。派員實地勘查具報。我仍不放心。特地告假趕去曲江。會見了該區行政督察專員龔楚君。將此案的內情。及李部長的意旨。和他懇談。並請其特別維護。隨又隱藏著自己的身分。和專署派遣的陳視察。由曲江一同步行到雲門。雲公老人還不知道這其間所經過的許多曲折。經我一一稟告。並指點和協助陳視察著手進行勘查。在大覺寺共住了三天。侵佔的情形總算是大白了。據陳視察的表示。已經是沒有任何問題了。那知在我們由雲門回曲江的中途。經過乳源縣城時。姓毛的那傢伙聯合了當地一干痞棍。截住了陳視察。茶點招待。實行包圍。我因隱藏身分關係。只好避開。經過他們一番唧唧噥噥之後。也不知注進了一些甚麼樣的毒素。而在由乳源回到曲江的路上。陳視察的口風竟完全變卦了。我心裏當然明白這是怎樣一回事。於是不動聲色又再回到專署。會見龔專員。當時開了一個類似三人小組的會。即包括龔專員。陳視察和我。這時陳視察已完全一面倒向對方。經過我正義的指斥。和剴切的辯論。所好龔專員對事理尚屬明白。結果還是我所持的論點佔了勝利。於是根據我主張的理由。及所查得的實情報省。我又極力催促省府。迅速指令專署調集寺校雙方所有土地權狀對勘。這時校方知道東窗事快要發了。趕緊推托說是土地權狀及各項證據均已疏散到很遠的鄉下。不便取呈。禁不起省府一再嚴令督責。終於調集了來。一經對勘。圖窮匕現。原來校方所侵佔寺產部分的土地權狀。每張都有明顯的塗改痕跡。案情至此。己經是真偽顯然。邪正立判。而雲門大覺寺所受六七年旳冤苦。可以說已經撥開雲霧而見到青天了。(下略)
〔編者案〕 師自述年譜至己丑冬止。是年一百一十歲。師於雲門竟未竟之工程。守必守之戒律。時僧眾及千指。鋤田博飯。皆依師不去。
民國三十九年庚寅師一百一十一歲(一九五○年)
是年春。師仍赴南華傳戒。禪堂長期禪七。座下有開悟者。師回雲門著手整理歷年文稿。交付編輯。第以百數十年塵積。一時正未易易也。
〔附記〕 本戒期。王傾西居士秉受具戒。法名寬慕。王曾於廿載前。依師在鼓山結茅。有所省發。出家後。篤修淨業。
〔附錄〕我兩次親近雲公老和尚
隆 泉
虛雲老和尚名聞天下。我初得親近時。在民國廿二年。福州鼓山湧泉寺春期傳戒。雲公為方丈。我在天童寺住禪堂。老法師(應慈)函命隨往侍聽。及親近雲公老人。奉諭之後。欣悅異常。即告假離天童。至上海崇法寺老法師處。與同學三人候了五日。隨老法師乘萬象輪赴閩。該船不甚寬大。夜間風浪大作。二夜至馬尾。在鎮海寺休息一晚。次晨乘轎上山。至留衣亭。聞寺中放爆歡迎。至山門共放爆三次。鐘鼓齊鳴。雲公老人率兩序大眾在天王殿外排列。歡迎應公老法師。至方丈休息。首領諸師頂禮接駕。我們三人由明觀知客師招待安單。次日開講梵網經。以大座儀式。鳴板集眾至方丈。二位老人均被大紅祖衣於法座前長跪拈香。先由雲公老人拈一瓣香。供養老法師。祝詞畢。插入爐中。再由老法師拈一瓣香回敬雲公。祝詞畢。插入爐中。如是往返各拈三次。維那師呼末後先行。至大殿唱香讚。秉拂說法後。再至法堂。由老和尚送老法師位已。老法師回送老和尚出法堂。再行唱香讚陞座講經。每日大座講完。由我們侍者先請班首單上復講小座。書記客堂庫房首領職事一一請講。那時金山高旻天童禪和子來得很多。盛極一時。戒期中雲公老和尚說戒。應慈老法師為羯磨。遐明首座為教授。宗鏡法師為開堂大師。時福州政府上山培植森林。省長楊樹莊的祕書以七重行樹為演說詞。理事圓融。辯才無礙。清明節。踩山界。此是常住規矩。每年一次。將寺中山地範圍界址由和尚當家一一指示大眾。雲公腰中束了一條稻草繩。手攜方便鏟。率領全體三百餘僧。浩浩蕩蕩出發。翻山過嶺。屢見雲公在山頂上高呼。「你們快些來啊。」大眾聞聲自愧落後。努力奔趕。一身汗出。都不能及之。老人身體何以這樣輕快。我們因甚笨重如斯。正說著。老人又在第二峰頭高呼。如是經過四五個高山。沒有一人能追隨老人。將午。老人回寺午齋過堂。大眾回去已一點多鐘了。老人房中一張小桌。床上棕墊一個。壁上背架高懸。餘無他物。供養的補品分給大眾共饗。我們請開示時。老人云。「應慈老法師宗說兼通。與我法門不二。你們發心長遠親近。將來行菩薩道。弘法利生。紹隆佛種就是了。」老法師講梵網經至上卷十迴向位中。命我代座。說道。「你將明天經文多用些功。」我於是晚。看至半夜以後才睡。次日上午先搭衣持具向二位老人頂禮告座。老法師云。「午後少臥。端坐作觀。拈三瓣香。祈禱十方三寶。護法龍天。慈光加被。自然從容不迫。如入無人之境矣。」最奇怪的一升座後。先是雲公老人拈香禮佛。又見老法師拈香禮佛。再也不知二位老人皆在後面聽講。講完下座消差時。老和尚謬讚兩句。老法師云。「回向位你分兩座講完。由我開講十地。」此是生平第一次講大座。老法師言。「祖衣是如來家業。被著必須哀愍眾生的痛苦。若存絲毫名利心。將來墮落三途也。」有一天。老和尚燒小鍋煮湖南冬莧菜請老法師。命侍者至庫房買油。錢數不足。再回來向老和尚要兩個銅元添上。才知公私分明。十方叢林制度規矩之嚴如此。我們每晚進禪堂坐香。聽老和尚講開示。梵網經講圓滿這一天。華嚴普佛。每人持鮮花周匝圍繞。由法堂行至大殿。拜願迴向。次日又請老法師在講堂內開講大乘起信論。講完時寧波天童寺又請老法師講梵網經。日期已定。進方丈告假時。有衣缽一雲師。侍者芝青。純果師。藏主心道師。及現在基隆十方大覺寺的靈源和尚。皆於此時向雲公老和尚頂禮告假。隨老法師重聽梵網經。老人一一允許。並囑精進求學。此是我第一次親近虛雲老和尚之經過也。
民國三十九年十月接到香港大嶼山靈源法師函云。「明春雲門寺老和尚傳授千佛大戒。老和尚請你為開堂大師。於是便起程至雲門時。禪堂中養息香將要開靜。知客師招呼在客堂休息。分得放參小餅三個。所謂雲門餅也。據說在文偃祖師時。吃此餅者。人人開悟。今雲公老人仿此。聊塞飢腸。因本寺大眾過午不食。此乃七期中之方便。我們食後。進堂坐香聽開示。次日清晨搭衣持具。將應公老法師為老和尚祝壽的禮物書信及上海弟子的賀儀一齊奉上。頂禮已。老人說。「路途遙遠。你們來此實在不易。希望在此常住多多發心。」禮畢回寮休息。進堂坐香。此時七期將半。老人進堂送我警策香板。坐堂主位。輪流開示。人數甚多滿滿一堂。老人香板大而且厚。普打時每人兩下。真有些吃不消。老人開示音韻和雅。七期圓滿。頂禮告假時。老人握著我的手說。「你們在此住下。待明年再往香港。今天出去再要回來也不可能。」離寺數百步。回頭一看。老人尚在天王殿前合掌送行。我再回去頂禮。請他老人家進去。返行數步。老人仍合掌立送。這是我第二次親近雲公老人。
(編者按。此稿為老和尚圓寂後隆泉法師寄來之紀念文。因與鼓山及雲門時期事蹟有關。故附編於此。)
民國四十年辛卯師一百一十二歲
春戒期中。「雲門事變。」
三月初三日。師病重時。即趺坐入定。閉目不視。不言。不食。不飲水。惟侍者法雲。寬純。日夜侍之。端坐歷九日。 十一日早。漸倒下。作吉祥臥。侍者以燈草試鼻官。氣已絕矣。診左右手脈亦已停矣。惟顏色如常。體尚溫。 十二日早。微聞呻吟。旋開目。侍者告以時間。師曰。「我覺纔數分鐘耳。」語侍者法雲曰。「速執筆為我記之。勿輕與人說。啟疑謗也。」師從容言曰。「余頃夢至兜率內院。莊嚴瑰麗。非世間有。見彌勒菩薩。在座上說法。聽者至眾。其中有十餘人。係宿識者。即江西海會寺志善和尚。天臺山融鏡法師。歧山恆誌公。百歲宮寶悟和尚。寶華山聖心和尚。讀體律師。金山觀心和尚。及紫柏尊者等。余合掌致敬。彼等指余坐東邊頭序第三空位。阿難尊者當維那。與余座靠近。聽彌勒菩薩講『唯心識定』未竟。彌勒指謂余曰。『你回去。』余曰。「弟子業障深重。不願回去了。」彌勒曰。『你業緣未了。必須回去。以後再來。』並示偈曰。
識智何分 波水一箇 莫昧瓶盆 金無厚薄
性量三三 麻繩蝸角 疑成弓影 病惟去惑
凡身夢宅 幻無所著 知幻即離 離幻即覺
大覺圓明 鏡鑑森羅 空花凡聖 善惡安樂
悲願渡生 夢境斯作 劫業當頭 警惕普覺
苦海慈航 毋生退卻 蓮開泥水 端坐佛陀
「以下還有多句。記不清了。尚另有開示。今不說。」
〔編者按〕 初編年譜。編至辛卯三月。虛雲和尚病重時為止。編輯在壬辰。刊行於癸巳。距今閱五年矣。當雲門事變後。道途梗塞。音書斷絕。間有消息。傳聞異辭。不敢輕於載筆。今歷歲時。真相已白。海內外人士。關心虛雲和尚起居者甚眾。爰略為補述。亦僅言其所可言而已。溯己丑歲夏。虛師應方氏請。自雲門來香港。一日訪岑學呂於友人家。談次。岑語師曰。「世變至此。我將安適。」師沈吟顧視曰。「學道人隨處都是家鄉。放下便是道場。居士安心罷。」岑旋又語師曰。「內地寺院。難免不安。師何不暫留香港。弘法利生。」師曰。「弘法自有其人。至於我本人。似另有一種責任。以我個人言。去住本無所容心。惟內地寺院庵堂。現正杌隉不安。我倘留港。則內地數萬僧尼。少一人為之聯繫護持。恐艱苦益甚。於我心有不安也。我必須回去。」岑無語。師遂回雲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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