虛雲和尚年譜(21)
「卅載他鄉客。一笻故國春。
寒煙籠細雨。疏竹伴幽人。
乍見疑為夢。深談覺倍親。
可堪良夜月。絮絮話前因。」
「還鼓山訪古月師」。像這樣不食人間煙火。而人情味很濃厚的創作。即置於唐以後。宋以前。亦不甚為過。五言詩本來很難寫的。在他的集中竟達八十餘首之多。亦幾與林逋相伯仲。至於山居五絕五首。其恬淡處又不啻陶淵明再世。生活方式雖不同。而其出口成章則一也。茲錄其一首云。
「山居意何遠。放曠了無涯。松根自作枕。睡起自烹茶。」
除此之外。他的詩作。多七律與七絕。七絕中有峨嵋山怪石棲雲四首。為記其第四首云。
「石壑雲濤高際天。渾圇還是太初先。坡前犢子迷歸路。引入香風蹴白蓮。」
好一個引入香風蹴白蓮。句雖現成。而味極雋永。王漁洋詩。門外野風開白蓮。和尚脫胎換骨。乃亦自成妙諦。和尚不但五言律絕與七絕寫得好。而七律也有寫得很好的。如過崆峒山。
「鑿破雲根一徑通。禪樓遠在碧霞中。巖穿雪竅千峰冷。月到禪心五蘊空。頑石封煙還太古。斜陽入雨灑崆峒。山僧不記人間事。聞說廣成有道風。」至他的工力。還在一首皮袋歌作於十九歲。三言與七言相間成篇。句雖俗而意甚長。宜於僧家誦讀。故不贅。和尚的詩以屬新出版。故評之者甚少。而其精神之所宗。亦不在詩。故詩轉成為和尚瞋喜之間的遊戲。修持之後的微呻。成詩在無意之時。得句在即興之外。故不求至而自至。不求工而自工。轉覺其可愛。
民國四十二年癸巳師一百一十四歲
上年冬。水陸道場圓滿後。師擬離滬。緇素人士。以勝會難逢。留師繼續舉行禪七。因玉佛寺向有禪堂之設。宜應良機。重興禪制。迺由葦舫和尚。及簡玉階。李思浩。趙樸初。李乙尊。方子藩。胡厚甫。張子廉。鍾慧成。李經緯。祝華平各居士。一再請求。舉行禪七。慈悲法施。而滿眾願。師許之。定於正月初九日起七。(一九五三年二月二十二日)至十五日圓滿。眾猶以為未飫法味。請繼續一禪七。復由正月十六日起次七。至二十三日圓滿解七。師均有法語開示。
〔附錄〕禪七開示《癸巳正月初九日(一九五三年二月二十二日)》 于上海玉佛寺
這裏的大和尚(葦舫)很慈悲。各位班首師傅的辦道心切。加以各位大居士慕道情殷。大家發心來打靜七。要虛雲來主七。這也可說是一種殊勝因緣。只以我年來患病不能多講。世尊說法四十餘年。顯說密說。言教已有三藏十二部之多。要我來說。也不過是拾佛祖幾句剩語。至於宗門下一法。乃佛末後陞座。拈大梵天王所獻金檀木花示眾。是時座下人天大眾。皆不識得。惟有摩訶迦葉破顏微笑。世尊乃曰。『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咐囑於汝。』此乃教外別傳。不立文字。直下承當之無上法門。後人籠統。目之為禪。須知大般若經中所舉出之禪。有二十餘種之多。皆非究竟。惟宗門下的禪。不立階級。直下了當。見性成佛之無上禪。有甚打七不打七呢。只因眾生根器日鈍。妄念多端。故諸祖特出方便法而攝受之。此宗相繼自摩訶迦葉以至如今。有六七十代了。在唐宋之時。禪風遍天下。何等昌盛。現在衰微已極。惟有金山。高旻。寶光等處。撐持門戶而已。所以現在宗門下的人材甚少。就是打七。大都名不副實。昔者七祖青原行思問六祖曰。「當何所務。即不落階級。」祖曰。「汝曾作甚麼來。」思曰。「聖諦亦不為。」祖曰。「落何階級。」思曰。「聖諦尚不為。何階級之有。」六祖深器之。現在你我根器劣弱。諸大祖師。不得不假方便。教參一句話頭。宋朝以後。念佛者多。諸大祖師。乃教參「念佛是誰。」現在各處用功的都照這一法參究。可是許多人仍是不得明白。把這句「念佛是誰」的話頭放在咀裏。不斷的念來念去。成了一個念話頭。不是參話頭了。參者參看義。故凡禪堂都貼著「照顧話頭」四字。照者反照。顧者顧盼。即自反照自性。以我們一向向外馳求的心回轉來反照。才是叫看話頭。話頭者。「念佛是誰。」就是一句話。這句話。在未說的時候。叫話頭。既說出就成話尾了。我們參話頭。就是要參這「誰」字。未起時究竟是怎樣的。譬如我在這裏念佛。忽有一人問曰。「某甲。念佛的是「誰」啊。」我答曰。「念佛是我呀。」進曰。「念佛是你。你還是口念。還是心念。若是口念。你睡著時何以不念。若是心念。你死了為何不念。」我們就是對這一問有疑。要在這疑的地方去追究它。看這話到底由那裏而來。是甚麼樣子。微微細細的去反照。去審察。這也就是反聞自性。在行香時。頸靠衣領。腳步緊跟前面的人走。心裏平平靜靜。不要東顧西盼。一心照顧話頭。在坐香時。胸部不要太挺。氣不要上提。也不要向下壓。隨其自然。但把六根門頭收攝起來。萬念放下。單單的照顧話頭。不。要忘了話頭。不要粗。粗了則浮起。不能落堂。不要細。細了則昏沈。就墮空亡。都得不到受用。如果話頭照顧得好。功夫自然容易純熟。習氣自然歇下。初用功的人。這句話頭是不容易照顧得好的。但是你不要害怕。更不要想開悟。或求智慧等念頭。須知打七就是為的開悟。為的求智慧。如果你再另以一個心去求這些。就是頭上安頭了。我們現在知道了。便只單提一句話頭。可以直截了當。如果我們初用功時。話頭提不起。你千萬不要著急。只要萬念情空。綿綿密密的照顧著。妄想來了。由它來。我總不理會它。妄想自然會息。所謂不怕念起。只怕覺遲。妄想來了。我總以覺照力釘著這句話頭。話頭若失了。我馬上就提起來。初次坐香好似打妄想。待時光久了。話頭會得力起來。這時候。你一枝香可以將話頭一提。就不會走失。那就有把握了。說的都是空話。好好用功吧。
初七第二日(正月初十日)開示
打七這一法。是剋期取證最好的一法。古來的人根器敏利。對這一法不常表現。到宋朝時始漸開闡。至清朝雍正年間。這一法更大興。雍正帝在皇宮裏也時常打七。他對禪宗是最尊重的。同時他的禪定也是非常的好。在他手裏悟道的有十餘人。揚州高旻寺的天慧徹祖。也是在他會下悟道的。禪門下的一切規矩法則。皆由他大整一番。由是宗風大振。故人才也出了很多。所以規矩是非常要緊的。這種剋期取證的法則。猶如儒家入考試場。依題目作文。依文取考。有一定的時間的。我們打七的題目。是名參禪。所以這個堂叫做禪堂。禪者梵語禪那。此名靜慮。而禪有大乘禪。小乘禪。有色禪。無色禪。聲聞禪。外道禪等。宗門下這一禪。謂之無上禪。如果有人在這堂中把疑情參透。把命根坐斷。那就是即同如來。故這禪堂又名選佛場。亦名般若堂。這堂裏所學的法。俱是無為法。無者。無有作為。即是說無一法可得。無一法可為。若是有為。皆有生滅。若有可得。便有可失。故經云。『但有言說。都無實義。』如誦經禮懺等。盡是有為。都屬言教中的方便權巧。宗門下就是教你直下承當。用不著許多言說。昔者有一學人參南泉老人。問。「如何是道。」曰。「平常心是道。」我們日常穿衣吃飯。出作入息。無不在道中行。只因我們隨處縛著。不識自心是佛。昔日大梅法常禪師。初參馬祖。問。「如何是佛。」祖曰。「即心是佛。」師即大悟。遂禮辭馬祖。至四明梅子真舊隱處。縛茆而居。唐貞元中。鹽官會下有僧。因採挂杖迷路至庵所。問。「和尚在此多少時。」師曰。「祇見四山青又黃。」又問。「出山路向甚麼處去。」師曰。「隨流去。」僧歸舉似鹽官。官曰。「我在江西曾見一僧。自後不知消息。莫是此僧否。」遂令僧去招之。大梅以偈答曰。「摧殘枯木倚寒林。幾度逢春不變心。樵客遇之猶不顧。郢人那得苦追尋。一池荷葉衣無盡。數樹松花食有餘。剛被世人知住處。又移茅舍入深居。」馬祖聞師住山。乃令僧問。「和尚見馬大師。得個甚麼。便住此山。」師曰。「大師向我道。即心是佛。我便這裏住。」僧曰。「大師近日佛法又別。」師曰。「作麼生。」僧曰。「又道非心非佛。」師曰。「這老漢惑亂人未有了日。任他非心非佛。我祇管即心是佛。」其僧回舉似馬祖。祖曰。「梅子熟也。」可見古來的人是如何了當和簡切。只因你我根機陋劣。妄想太多。諸大祖師乃教參一話頭。這是不得已也。永嘉祖師云。「證實相。無人法。剎那滅卻阿鼻業。若將妄語誑眾生。自招拔舌塵沙劫。」高峰妙祖曰。「學人用功。好比將一瓦片。拋於深潭。直沈到底為止。」我們看話頭也要將一句話頭看到底。直至看破這句話頭為止。妙祖又發願云。「若有人舉一話頭。不起二念。七天之中。若不悟道。我永墮拔舌地獄。」只因我們信不實。行不堅。妄想放不下。假如生死心切。一句話頭決不會隨便走失的。溈山祖師云。「生生若能不退。佛階決定可期。」初發心的人總是妄想多。腿子痛。不知功夫如何用法。其實只要生死心切。咬定一句話頭。不分行住坐臥。一天到晚把「誰」字照顧得如澄潭秋月一樣的。明明諦諦的。不落昏沈。不落掉舉。則何愁佛階無期呢。假如昏沈來了。你可瞠開眼睛。把腰稍提一提。則精神自會振作起來。這時候把話頭不要太鬆。和太細。太細則易落空和昏沈。一落空只知一片清靜。覺得爽快。可是在這時候。這句話頭不能忘失。才能在竿頭進步。否則落空亡。不得究竟。如果太鬆。則妄想容易襲進。妄想一起。則掉舉難伏。所以在此時光。要粗中有細。細中有粗。方能使功夫得力。才能使動靜一如。昔日我在金山等處跑香。維那催起香來。兩腳如飛。師傅們真是跑得。一句站板敲下。如死人一樣。還有甚麼妄想昏沈呢。像我們現在跑香相差太遠了。諸位在坐時。切不要把這句話頭向上提。上提則便會昏沈。又不要橫在胸裏。如橫在胸裏。則胸裏會痛。也不要向下貫。向下貫則肚脹。便會落於陰境。發出種種毛病。只要平心靜氣。單單的的把「誰」字如雞抱卵。如貓捕鼠一樣的照顧好。照顧得力時。則命根自會頓斷。這一法初用功的同參道友。當然是不易的。但是你要時刻在用心。我再說一比喻。修行如石中取火。要有方法。倘無方法。縱然任你把石頭打碎。火是取不出來的。這方法是要有一支紙煝和一把火刀。火煝按下在火石下面。再用火刀向火石上一擊。則石上的火就會落在火煝上。火煝馬上就能取出火來。這是一定的方法。我們現在明知自心是佛。但是不能承認。故要借這一句話頭。做為敲火刀。昔日世尊夜睹明星。豁然悟道也是如此。我們現在對這取火法。則不知道。所以不明白自性。你我自性本是與佛無二。只困妄想執著不得解脫。所以佛還是佛。我還是我。你我今天知道這個法子。能夠自己參究。這是何等的殊勝因緣。希望大家努力。在百尺竿頭再進一步。都在這場中選出。可以上報佛恩。下利有情。佛法中不出人才。只因大家不肯努力。言之傷心。假如深信永嘉和高峰妙祖對我們所發誓願的話。我們決定都能悟道。大家努力參吧。
初七第三日(正月十一日)開示
光陰快得很。才說打七。又過了三天。會用功的人。一句話頭照顧得好好的。甚麼塵勞妄念澈底澄清。可以一直到家。所以古人說。「修行無別修。只要識路頭。路頭若識得。生死一齊休。」我們的路頭。只要放下包袱。咫尺就是家鄉。六祖說。「前念不生即心。後念不滅即佛。」你我本來四大本空。五蘊非有。只因妄念執著。愛纏世間幻法。所以弄得四大不得空。生死不得了。假如一念體起無生。則釋迦佛說的這些法門也用不著了。難道生死不會休嗎。是故宗門下這一法。真是光明無量照十方。昔日德山祖師。是四川簡州人。俗姓周。廿歲出家。依年受具。精究律藏。於性相諸經。貫通旨趣。常講金剛般若。時人謂之周金剛。嘗謂同學曰。「一毛吞海。性海無虧。纖芥投鋒。鋒利不動。學與無學。唯我知焉。」後聞南方禪席頗盛。師氣不平。乃曰。「出家兒。千劫學佛威儀。萬劫學佛細行。不得成佛。南方魔子。敢言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我當掃其窟穴。滅其種類。以報佛恩。」遂擔青龍疏鈔出蜀。至澧陽路上。見一婆子賣餅。因息肩買餅點心。婆指擔曰。「這個是甚麼文字。」師曰。「青龍疏鈔。」婆曰。「講何經。」師曰。『金剛經。』婆曰。「我有一問。你若答得。施與點心。若答不得。且別處去。金剛經云。『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未審上座點那個心。」師無語。遂往龍潭。至法堂曰。「久嚮龍潭。及乎到來。潭又不見。龍又不現。」潭引身而出曰。「子親到龍潭。」師無語。遂棲止焉。一夕侍立次。潭曰。「更深何不下去。」師珍重便出。卻回曰。「外面黑。」潭點紙燭度與師。師擬接。潭復吹滅。師於此大悟。便禮拜。潭曰。「子見個甚麼。」師曰。「從今向去。便不疑天下老和尚舌頭也。」至來日。龍潭陞座謂眾曰。「可中有個漢。牙如劍樹。口似血盆。一棒打不回頭。他時向孤峰頂上。立吾道去在。」師將疏鈔堆法堂前。舉火炬曰。「窮諸玄辯。若一毫置於太虛。竭世樞機。似一滴投於巨壑。」遂焚之。於是禮辭。直抵溈山。挾複子上法堂。從西過東。從東過西。顧視方丈曰。「有麼有麼。」山坐次殊不顧盼。師曰。「無無。」便出。至門首乃曰。「雖然如此。也不得草草。」遂具威儀。再入相見。纔跨門。提起坐具曰。「和尚。」山擬取拂子。師便喝。拂袖而出。溈山至晚問首座。「今日新到在否。」座曰。「當時背卻法堂著草鞋出去也。」山曰。「此子已後向孤峰頂上。盤結草庵。呵佛罵祖去在。」師住澧陽三十年。屬唐武宗廢教。避難於獨浮山之石室。大中初。武陵太守薛廷望。再崇德山精舍。號古德禪院。將訪求哲匠住持。聆師道行。屢請。不下山。廷望乃設詭計。遣吏以茶鹽誣之。言犯禁法。取師入州。瞻禮堅請居之。大闡宗風。後人傳為德山喝。臨濟棒。像他這樣。何愁生死不休。德山下來出巖頭。雪峰。雪峰下出雲門。法眼。又出德韶國師。永明壽祖等。都是一棒打出來的。歷朝以來的佛法。都是宗門下的大祖師為之撐架子。諸位在此打七。都深深的體解這一最上的道理。直下承當。了脫生死。是不為難的。假如視為兒戲。不肯死心蹋地。一天到晚在光影門頭見鬼。或在文字窟中作計。那末生死是休不了的。大家努力精進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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