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慧禅师之心性(3)
大家都记住了佛日大师。天宁寺记住了,丛林也记住了,士林也记住了。多年以后,淳上人前往江西看望宗杲禅师,吕居仁在送别诗中,对此还念念不忘,诗云:“杲公昔踏胡马尘,城中草木冻不春;胡儿却立不敢问,其谁从者淳上人。袖手归来两无语,而今且向江西住;云居老人费精神,送往高安滩头去。”】(李乃龙著《宗杲大师传》页117~122。佛光,2004.11)
由种种史实纪录,可知克勤与大慧师徒之间,从来不曾有过任何不悦;而勤大师归乡返蜀时,吩咐大慧主持云居山,但大慧只愿追随奉侍克勤年老,对于云居山名刹住持之位并无意愿,不肯就职;勤大师欲逼他就职,故意不让他追随返蜀;但是大慧早已知悉道元禅师一心想当云居山住持、法主之位,无心与他争执;所以大慧送走勤大师以后,反而主动收拾行李,退居后山已经破败了的古云门旧址,以茅草搭建陋屋安身,不与道元禅师争夺住持大位。所以,虎丘后人编造历史事故,妄说大慧心性恶劣,藉以诋毁大慧宗杲,其实都不符历史事实。
编造故事以抑大慧者,非仅如是一件,所在多有,然而因系编造,故其中互相矛盾者极多,不烦一一枚举也!今复别以李商老身历之故事,证明妙喜宗杲绝非忘恩负义之人,怎有可能辱骂根本上师之勤大师?据《禅林宝训》卷三载云:【山堂曰:“李商老言:‘妙喜器度凝远,节义过人,好学不倦;与老夫相从宝峰仅四、五载,十日不见,必遣人致问。老夫举家病肿,妙喜过舍,躬自煎煮,如子弟事父兄礼。既归,元首座责之,妙喜唯唯受教。识者知其大器。’”湛堂尝曰:“杲侍者,再来人也!”山僧惜不及见。湛堂迁化,妙喜茧足千里,访无尽居士于渚宫,求塔铭。湛堂末后一段光明,妙喜之力也。】如是心性之大慧宗杲,对与其熟识的老师兄在家居士,都能如事父兄一般的对待,又岂有可能对法身慧命父母而且是出家身的勤大师,作出忘恩负义、人神共愤的事情来?
又据《禅苑蒙求拾遗》卷一载曰:【《大慧武库》曰:师(大慧)每岁得时新,必先供佛及圆悟,然后敢尝。谓左右曰:“非佛与老和尚,我安得如此?”】然而大慧心性淳良之故事记录,其实非仅如此;凡有供养大慧僧衣者,大慧皆先供佛;撤下之后则皆送往克勤圆悟方丈室中,若其不用,赐下与大慧之后,则又往往分与诸人,少有据为己用者。如是心性,世所难见,岂可能是毁骂其恩师克勤圆悟者?作是骂者,心行不可谓之为端正也。
又如《禅林宝训》卷三载云:【万庵曰:“先师移梅、阳,衲子间有窃议者。”音首座曰:“大凡评论于人,当于有过中求无过,讵可于无过中求有过?夫不察其心而疑其迹,诚何以慰丛林公论?且妙喜道德才器出于天性,立身行事惟义是从,其量度固过于人,今造物抑之,必有道矣!安得不知其为法门异时之福耶?”闻者自此不复议论矣。】由此可知:举凡破邪显正而得罪错悟大师之人,不必等待舍寿以后,当时之世即已必定被错悟之人造谣无根诽谤也!如今平实岂非现成事例?何况大慧当年极力破斥邪说,以显正法之异于邪说者,何待入灭方才遭谤?
又如《禅林宝训》卷四载曰:【拙庵谓野庵曰:“丞相紫岩居士言:‘妙喜先师,平生以道德节义勇敢为先,可亲不可疏,可近不可迫,可杀不可辱;居处不淫,饮食不溽;临生死祸患,视之如无;正所谓干将镆邪难与争锋,但虞伤阙耳。’后如紫岩之言〔而得罪了秦桧,被贬到闽南衡州、梅州〕。”】可见大慧之心性,威武不能逼,利诱不能降。如是正义凛然而又不贪私利之人,报恩于勤大师尚且不及,怎有可能辱骂有大恩于他的勤大师?
又如《禅林宝训》卷四记载:【侍郎尤公谓拙庵曰:“昔妙喜中兴临济之道于雕零之秋,而性尚谦虚,未尝驰骋见理。平生不趋权势、不苟利养。尝曰:‘万事不可佚豫为,不可奢态持。盖有利于时而便于物者,有其过而无其功者,若纵之奢佚,则不济矣。’不肖佩服斯言,遂为终身之戒。”】大慧禅师之为人,心性本净,虽然一世斥责错悟之师,私心之中实则欲以之帮助错悟之师得以证悟也!所以他的破邪显正,并不是像有些禅师一样的前去踢馆,让错悟大师很没面子;他只是作评论,期望错悟大师听了以后能够自行改正,不会使错悟的大师当众没面子,这其实都是悲心运行之大作为也!只有对错悟而又不肯改正的师兄弟,才会比较激烈的破斥,但也都只是藉此帮助他们证悟的手段。大慧宗杲心性之淳良者,本已如是;而心性之改变,绝非数十年间所能转易,当知皆是多劫所修方能转易至此也!如是性尚谦虚、不趋权势、不苟利养之心性者,怎有可能一时忽然之间就变成忘恩负义而骂辱大恩师之人?
大慧禅师悟后之心性,广为时人所知,而其悟前之心性如何?且观此一历史记载,《南石文琇禅师语录》卷四云:【妙喜老祖在湛堂会中,持茅、书云峰语,以自警。湛堂曰:“此子,他日必任重致远。”】语译如下:【妙喜老祖宗,他以前在湛堂文准禅师会中,当时尚在求悟阶段,他就取了茅草作笔,书写云峰禅师之训诫学人话语,用来警醒自己不犯。他的师父湛堂文准禅师说:“这个人,以后必定是任重致远的人。”】由是可见其时时自警之心性也!焉得是虎丘一脉后人所责之忘恩负义而当众斥骂有大恩于他的勤大师之人?
又大慧禅师心性,素来不争,史有明文记载,譬如《佛果克勤禅师心要》卷四记载克勤大师〈与耿龙学书批〉:【妙喜示来教见,矻矻于此,意况甚浓,真不忘悲愿也!而以宗正眼照破义路,情解透见肝胆,何明眼如此!正宗久寂寥,后昆习窠臼、守箕裘,转相钝致,举世莫觉其非,大家随语生解,祖道或几乎息矣!……杲佛日〔大慧禅师〕一夏遣参徒踏逐山后古云门高顶,欲诛茆隐遁,其志甚可尚。今令谦〔开善道谦〕去,山叟为书数语及疏头,亦与辍长财成之,可取一观也!渠欲奉锄,正在高裁也。克勤启上。】可见大慧宗杲心性不喜夤缘,好乐隐居,岂是性好与人相争者哉!如是之人,而谤他为辱骂勤大师之恶人,岂有公理?
虎丘一脉后人对大慧之无根诽谤,实已到了令人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步;然而传说之事,都不可随便相信而转言之,否则即成无根诽谤贤圣,其业果皆须后世自受,无人能代之也!如是妄谤之事,古已有之,并且是对证量极高之大慧宗杲生谤,而且是极严重的无根诽谤,譬如《山庵杂录》卷一载云:【丛林中,道听之说皆不足征。后世传:“大惠与佛智,同参圆悟;悟偏爱佛智,而大惠常不平。后佛智住育王,〔佛智死后〕大惠踵其席;托以沙水不利,发其塔而〔佛智〕真身不坏,〔大慧〕以镢镢破其脑,灌油而焚之。”果尔,可谓惨戚之甚;常人尚不忍为,而大惠忍为之哉?尝读佛智塔铭,乃“阇维,葬舍利”,未尝有全身入塔事。】
佛智禅师的《塔铭》明明记载著:佛智死后是经过火化以后,将其舍利子入塔供奉,并不是全身入塔安葬,怎会有后来大慧禅师发塔,再以尖嘴锄敲破佛智尸身头脑而灌油焚烧之事?虎丘后人编造如是假事以诬大慧,世人若未先加以考证者,便受其瞒;大慧名声当时即受损害,由此缘故,禅和便将因为轻人而轻大慧之看话禅法,坐失证悟之机会。
此一捏造之事实,其实是虎丘后人张冠李戴而编成的假故事,有文为证:【大阳平侍者,预明安之室有年,虽尽得其旨,惟以生灭为己任,挤陷同列,忌出其右者。琅琊广照公安圆鉴居众时,汾阳禅师令其探明安宗旨,在大阳,因平密授;明安尝云:“兴洞上一宗,非远即觉也。”二师云:“有平侍者在。”明安以手指胸云:“平此处不佳。”又捏拇指叉中示之云:“平向去,当死于此耳。”暨明安迁寂,遗嘱云:“葬全身,十年无难;当为大阳山打供。”入塔时,门人恐平将不利于师,遂作“李和文都尉所施黄白器物”书于塔铭,而实无也。平后住大阳,忽云:“先师灵塔风水不利,取而焚之。”山中耆宿切谏平,平云:“于我有妨。”遂发塔,颜貌如生;薪尽俨然,众皆惊异。平乃镢破其脑,益油薪,俄成灰烬。众以其事闻于官,坐平“谋塔中物不孝,还俗。”平自称黄秀才,谒琅琊;琅云:“昔日平侍者,今朝黄秀才。我在大阳时,见尔做处。”遂不纳。又谒公安,安亦不顾。平流浪无所依,后于三叉路口遭大虫食之,竟不免大阳ㄚ叉之记。悲哉!】(《大慧普觉禅师宗门武库》卷一)
如斯编造事相而无根诽谤贤圣者,出现于明朝洪武年间,其实正是虎丘一脉后人故意张冠李戴而说者,与上载大阳平侍者之故事一模脱出,目的无非诬蔑大慧之人格,令人从此不信大慧的看话禅行门,改依天童山的默照禅所证离念灵知方法而修行之。事实上是将大阳平侍者掘尸、镢破尸首、灌油焚烧以取其财的事,套于大慧头上,其说不实。复次,大慧一生始终都受勤大师之青睐,不曾受过冷落;乃至终生都以大慧为首座,而大慧又始终都对名山大院住持之位不感兴趣,乃至被任命为住持之后尚且弃之而去,怎有可能因为与佛智相争育王山住持之位,所以生恨破坏佛智尸身的事?更何况大慧当时已被秦桧贬至闽南,焉能有相争于佛智的事情?后来被放回之后,诸方名山邀之,大慧同样都推辞不就,后来是宋高宗以诏命强制他前往育王山住持,方才不得不应命住持育王山;所以大慧从来不曾与佛智相争过,怎会有掘佛智尸身焚烧及破脑灌油再烧等事?假使真有此事,只能说编造这个故事的虎丘后人疯了:因为佛智死时是先火化以后,再以舍利子入塔供奉的,焉有尸身可供大慧挖掘焚烧?
至于大慧罹患背疾腐烂破洞、塞以棉花而死之事,也是套用大慧禅师《宗门武库》中之典故,用以诬蔑大慧禅师:【和州开圣觉老,初参长芦夫铁脚,久无所得。闻东山五祖法道,径造席下。一日室中垂问云:“释迦弥勒犹是他奴,且道:他是阿谁?”觉云:“胡张三,黑李四。”祖然其语。时圆悟和尚为座元,祖举此语似之,悟云:“好则好,恐未实。不可放过,更于语下搜看。”次日入室,垂问如前,觉云:“昨日向和尚道了。”祖云:“道什么?”觉云:“胡张三,黑李四。”祖云:“不是!不是!”觉云:“和尚为甚昨日道是?”祖云:“昨日是,今日不是。”觉于言下大悟。觉后出世住开圣,见长芦法席大盛,乃嗣夫〔乃抛弃五祖的法脉,改为继承长芦夫铁脚的法脉〕,不原所得〔不承认以前在五祖法演座下所得到的如来藏是正法〕。拈香时忽觉胸前如捣,遂于痛处发痈成窍;以乳香作饼塞之,久而不愈,竟卒。】(《大慧普觉禅师宗门武库》卷一)这和前一谤中所说的“大慧掘尸、破脑、火焚”等事,都同样出于大慧禅师《宗门武库》,只是将人名与细节改换而已。
因为私心、嫉妒而诽谤贤圣之事,古已有之,不胜枚举,正谓此界是娑婆,多有五浊之恶世众生也!今再举一例以小证之,智者以故得辨真伪也!譬如古时错悟者,极厌恶玄沙禅师大力破邪显正,便捏造事相以谤玄沙师备禅师,非仅诬谤大慧而已;据《林间录》卷二载曰:【又曰:“玄沙欲出家,惧其父不从;方同捕鱼,因覆舟溺死之。”玄沙天资高妙,必不尔。独不知何所据?便尔不疑!此直不情者记之以自藏,安知诬毁先德为罪逆,必有任其咎者?不可不慎也!】
玄沙师备乃是一代大师,证量极深;然而错悟者都不思量自己错悟之过失,但见玄沙拈提其师之错悟,便捏造虚假之事,谤曰:玄沙想要出家,其父不许,所以与其父一同捕鱼时,故意翻船溺死其父。如是捏造无根诽谤之言,后来落实于文字者已有如斯之钜,其未落实于文字者,当知不计其数。如是之事,同于藏密掘藏之手法一般无二:都是先代写好之后,故意藏于岩洞之中、或藏之于民间,以俟后世忽然有人阅之,便可据以为实而广为流传。是故虎丘绍隆之后世传承弟子故意以文笔记之,再由后世弟子据以流传之,如同诽谤玄沙禅师杀父之故事,如出一辙,并无二致;智者闻已,即知虚假;唯有愚人信之、引之、说之、谤之,愚岂可及哉!
大慧心性一向与人无争,喜爱隐居,怎有可能因为争位夺权而造恶事?又如《僧宝正续传》卷六载云:【师平居,绝无应世意。圜悟在蜀闻之,嘱丞相张公德远曰:“杲首座不出,无可支临济法道者。”】又如《佛祖纲目》卷三十八载云:【道颜,号万庵,久参克勤,微有省发。洎勤还蜀,嘱令依杲。仍以书教曰:“颜川彩绘已毕,但欠点眼耳。他日嗣其后,未可量也。”杲居云门及洋屿,颜皆在焉;朝夕质疑,方大悟。丙子,杲过九江,守请住圆通,三辞不获,因举颜补其处。】如是不求世法利得、不求名闻诸方、不求住持之位、不想在人间出头之人,其心性当属淳良德厚之人;心性淳良德厚者,感师助悟之恩,尚思无以回报,而愿一世应命担任勤大师之首座,从来不谋住持之大位。乃至勤大师返蜀归隐时,指定大慧住持云居山大道场,大慧尚且在勤大师离去之后,随即收拾衣物登上后山古云门旧址,诛茅隐居而主动放弃云居山住持大位,让与久已垂涎住持大位的道元禅师;如是心性无争之人,焉有可能是故意诽谤其大恩师者?
今者平实多所考证之原因,非为大慧求取平反;因为大慧既已舍寿千年,平反并无实义,亦对大慧禅师的证量无所增益或贬损;而且大慧之心性对于名声都不在意,故此考证者实有别因:谓若有人误信种种无根诽谤之言者,则必于大慧之妙法不生信乐;不生信乐故,则或排拒之、或踵随诽谤之;前者则失证悟之因缘,后者则成无根诽谤贤圣之罪;二者皆不利于学人。以是缘故,不惜耗费时间与精力,作种种考证与辨白,欲令大众复生大信于大慧宗杲,如是岂唯免除口业?进而更可修习看话禅功夫,求觅宗门之悟,庶几一念相应而入菩萨七住位及声闻初果人中,顿超菩萨道第一大阿僧只劫三十分而有其七。苟能如此,快慰平生,其庆也何如?
大慧中年初住径山时,他心中牵挂的又是什么事情呢?据《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六记载:【晚,自径山来秣陵,见浚,垂涕言:“先人不幸无后,某之责;家贫,何所仰?愿乞一给使,名藉公重,庶有肯就者。”浚为恻然、兴叹,遂奏其族弟道源奉师亲。后既退居明月堂,冒暑走其乡,上冢葺治,所存盖如此。】
语译如下:【晚间,大慧宗杲从径山来到秣陵,看见丞相张九成时,他掉下眼泪来说道:“先祖不幸而没有后人传承香火、随时上供,这是我的责任(大慧是奚家之独子);如今我的俗家父母亲也变得贫穷了,如何有所仰赖存活?只得向您乞求一个人,供作俗家父母的供给走使之用,却须要藉丞相的世间名声德望,才容易得到世人看重而愿意服侍我的老父母。”丞相张浚听了以后,心中也感到难过,也对大慧的孝心兴起赞叹之心,所以就奏请皇帝恩准:以大慧的堂兄弟道源,来奉侍大慧禅师的父母亲。后来大慧年老而退居明月堂时,也不顾夏天的暑气逼人,仍然远走家乡,亲自为先父母上坟除草扫墓,他心中所存想的事情,竟然到这个地步。】
大慧既是心性如是淳厚之人,岂有可能是忘恩负义之人,而对有大恩于他的根本上师勤大师加以当众辱骂耶?有智之人思之即知也!所以虎丘一脉后人之造谣无根诽谤大慧者,不可信也!
------平实导师《钝鸟与灵龟》 第十一章 大慧禅师之心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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