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世间修行不容易。常常会有种种逆因缘来干扰。单就时间来说﹐就很不容易保证。为了争取每天有一两块充裕而又宁静的时间用来专修﹐我一改从前白天打坐的习惯﹐决定每天早晨三点五十分起床﹐洗漱完毕﹐从四点开始﹐一直坐到六点半﹐然后再做饭﹐吃了上班﹔晚上从八点开始﹐一直坐到十点半﹐然后熄灯休息﹔中午小睡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晚饭少吃或不吃。按这个计划﹐只要每天坚持早晚两座﹐就可保证五个小时﹐而且这五个小时很可靠﹐一般不会有人来干扰的。再加上白天有空就坐﹐不拘长短﹐时时提起正念﹐这样一夭算下来﹐可望达到五个多小时。
决定既下﹐就开始实施。开始用闹钟定时﹐坚持了十多天之后﹐不用闹钟到时也能醒来。一开始我就提醒自己﹐醒来后应立即起床﹐要象铁一般坚定﹐绝不能犹豫﹐稍有恋睡之念﹐这一座就有可能打不成。凭心而论﹐最初一段时间还是坚持得很好的﹐并不觉得这样做是一种压迫﹐因为无论怎样﹐每天还是能够保证六七个小时的睡眠。
人就是一种习气。青年人喜欢贪睡﹐平时太懒散﹐拖沓﹐起居无度﹐意志薄弱﹐易受诱惑﹐特别容易原谅自己﹐在这种情形下﹐说到修行﹐往往是一句空话﹐有口无行。现在有意逆着习气﹐按新的作息时间去作﹐才渐渐感到每座用功比较实在﹐不似先前那样悠悠忽忽的﹐间或有些许的轻安和法喜﹐这样越生越想坐﹐身心也一天天地昂扬起来。
常言道﹕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在某种意义上讲﹐修行就是一个同习气不断作斗争的过程﹐也就是说﹐用好的习惯代替坏的习惯的过程﹐这中间稍有懈怠﹐坏习气就有可能占上风﹐更有一点﹐修到一定的时候﹐会有种种业障翻起来﹐表现为身体不适﹑烦恼憋闷等等﹐这样﹐上座的时候﹐就会感到有一种心理阻力一种不情愿﹑畏惧﹑想退缩的心念在隐隐约约地浮动﹐不象先前那么欢喜顺畅了往往要经过一番心理斗争﹐才勉强上座。但一旦上座了﹐也就没事了﹐反而会亩我庆幸多亏刚才正念占了上风。我在坚持了一段时间之后﹐也碰到了类似情况。一度我的心脏又痛起来了﹐常常是整天整夜地痛﹐难以入睡﹐且感到乏力﹐这时每每到了该做功课的时候﹐就有一种退缩的念头浮上来﹐想宽待自己﹕这一座不打了吧﹐一两次间断不要紧﹐等身体好点再用功不迟。这样一来﹐真的就歇下来了。但到底是有誓言在先﹐歇下来之后﹐马上就会感到非常惭愧﹐于是又上座﹐但这后一次重新上座比起先前来﹐明显地有些应付的成份﹐自然效果也差些。
由此我得出一条经验﹕用功得坚持定课﹐最好是雷打不动。不能有间断。偶尔因客观条件不可避免地中止了也应及时忏悔﹐不能心存理所当然之念﹐要知道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道心之退失﹐往往因子一念之松动。那么﹐当逆缘来临﹐或者说疾病缠身﹑烦恼升起﹑心生退悔的时候﹐该如何对治﹑从而保持精进心不失呢﹖
我想起道友李卓恒先生曾对我说的一席话。我曾问李生﹕“佛陀在《涅盘经》中要求我们用清净﹑至诚﹑精勤﹑报恩四心去用功﹐在具体打坐时﹐您是怎么落实这精勤心的﹖”他回答说﹕“我们上座的时候﹐要把当下这一座看成是开悟的一儿成佛的一座﹐了生脱死的一座﹐这一座决不可等闲视之﹐要发大愿心﹑大勇猛心﹐争取在这一座有个消息﹐这样你才有可能放下一切外缘﹐心专一境﹐才有可能生起真正的殷重心﹑希有想﹐去把这一座打好。”真是经验之谈啊﹗每当懈怠升起来的时候﹐我就想起李生的话﹐并由此而生起许多的联想。心脏痛得厉害﹐说不定我正处于临终之际﹐此刻﹒我若提不起正念﹐或懈怠了﹐随习气走了﹐我必堕入恶道无疑﹐于是我从内心深处涌起一股强烈的警觉﹐它使我打起精神﹐作”垂死”之挣扎﹐以便把握住当下。净慧法师曾说过﹐“了生死不是叫我们死后去了﹐要在当下去了﹐当下了了才是真了﹐当下了不了﹐死时便没有把握。”信夫﹐斯言﹗我经常告诫自己﹕“此时的小病小痛算得了什么﹐临终八苦交煎﹑四大分解时﹐那才叫痛苦难忍呢﹗此时的区区不适﹐倘不能提起正念顶住﹐临终时想要作主﹐那是痴人说梦﹕平时烦恼光顾﹐能等闲视之﹐不失正念﹐临终时才会有希望﹐若做不到这一点﹐死时必随业流转无疑。看自己将来能否往生﹐能否解脱﹐就看自己当下在烦恼。病魔中能否立稳足跟……”如此这般一想﹐怖死的心和精进的心便同时生起未了﹐这种心念的力量是巨大的﹐鼓舞人心的﹐它能一念之间让你增长许多丈夫气及洒脱精神。就是在这种心念的支持下﹐我在修行中渡过了一段难捱的时光。后来情况发生了变化。我愈坚持每天旱起做功课﹐觉得精神愈好﹐心脏也不痛了﹐相反﹐要是有两天间断了﹐第三天心脏必痛无疑。这样﹐心痛反倒变成了敦促我不断用功的一种强大推动力。“要死的话﹐坐着明明白白地死﹔要不死的话﹐挺着坐着也不会有事﹔所以里外不要把病魔当一回事才好”﹐事后我曾洋洋得意地告诉我的朋友们。在这里﹐我想起我弟弟的一句话﹐弟弟生活在偏僻穷困的山村。生计的窘迫﹑没有希望的生活以及周遭人群的烦乱﹐使他把学佛修行视为生活中唯一依怙。“当绝望和窘迫袭来时﹐他就跪下来念经。因为心诚﹐感应颇多。他每天坚持诵《地藏经》﹐一般人要一个半小时或两个小时诵一遍﹐他只需半个小时就诵一遍﹐每晚他都诵三遍才休息﹐他说他几次看到家乡的山水剎那间变成了水晶色﹐大放光明﹐因此他对西方极乐世界的存在坚信不疑。“有一次他笑嘻嘻地对我说﹕“佛菩萨度人真好玩﹐一手拿着糖﹐一手拿着鞭子﹐把你往前引。”我当时哈哈大笑。后来细细一想﹐确实如此。我所处的这种情形莫非也是佛菩萨“一手拿糖一手拿鞭子”在加持吧﹖佛菩萨的慈悲哪里是我们凡夫所能测度的啊!
记得在寺庙生活的那段时间﹐每天晚课时﹐大家都要背诵普贤菩萨的警世偈──“是日已过﹐命亦随减﹐如少水鱼﹐斯有何乐﹗大众﹗当勤精进﹐如救头燃﹐但念无常﹐慎勿放逸﹗”记得我初次念它时﹐真有一种触电的感觉﹐浑身上下毛孔都象是有热流通过似的。
生命是无常的。死是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的一种可能﹐不要把死看成是几十年以后的某个“事件”﹐死就在当下﹐它是一种必然的可能。作为修行人﹐对死应当有一种高度的警觉﹐不要让日常烦忙把它遮蔽了﹒应当练习“视当下为生命的临终”﹐学会以临终的警觉来把握好生命的每一个当下。当下把握好了﹐自主了﹐临终也就能自主。
修行人应努力地让自己明白“我正处在临终之际”这一“事实”。我之所以用“事实”﹐是因为它确实是事实﹐决不是假设﹗佛经不是早告诉我们“人命在呼吸间”﹖真实的就是这当下的一口气﹐这一口气是生与死的交会处﹐一口气下来﹐不就是死?!所以﹐我们要时时提起一个“死”字﹐对生活中的每一天﹐不要等闲视之﹐不要匆匆打发掉﹐也不要等到明天。人在临终﹐好景莫流连﹐烦恼莫关心﹐痛苦莫理睬﹐得失全放下﹐只提起那历历孤明的一个正念﹐一个佛号﹐一个对极乐净土的向往﹐这才是生死暗夜中引我们出述津的不灭明灯啊﹗得意时告诉自己﹐我行将就木﹗失意﹑痛苦﹑恼烦等等现前时﹐亦告诉自己﹐我这口气马上要断了﹔放下一切﹐为自己准备上路要紧﹗
历史上有个伊庵权禅师﹐他用功很精进﹐心心在道﹐在大众中从不共人闲话。他有一个特点﹐就是每到黄昏时分﹐必痛哭流涕。人问其故﹐他说﹕“今天又只那么空过﹐未知来日功夫如何……”这话只有那些真为生死的人才说得出来。人身难得。我在出生的时候﹐已然生活在临终。这临终的一念对我日后的何去何从尤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