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里我们讨论了非理性情绪如何控制我们并使我们从另一个不同的角度观察世界。英文“拖沓”(procrastination)一词来自拉丁文。 Pro, 意为 “向,到”;cras, 意为“明天”,合起来,就是“明天再说”。归根结底,它与非理性情绪是同一性质的问题,只是表现形式有所不同。我们发誓要存钱,那是在清醒状态;我们保证锻炼与注意饮食,同样是在清醒状态。但是到了一个劲地流口水的时候,情形就不同了。我们发誓要增加储蓄,但是当看到梦寐以求的一款新汽车、一辆山地车或者一双鞋子的时候,不把它买下来我们就受不了;我们计划着按时健身,却总能找到理由坐下来看一整天电视。至于节食呢?我先吃了这块巧克力蛋糕,从明天开始,一定认真实行节食计划。朋友们,为了眼前的满足而放弃长远的目标,这就是拖沓。
作为一名大学教授,我对拖沓恶习是再熟悉不过了。新学期一开始,我的学生们总是为自己做出庄严的保证——发誓按时完成指定的作业,按时交论文,总之一句话,会按部就班完成所有任务。而每一个学期中,我总会看到他们经不住诱惑,放下学业出去约会,到学生会去参加活动,到山里去滑雪旅游——功课越积越多,负担越来越重,远远落在了进度后面。但是到最后,他们振奋起来。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他们竟然能准时交卷,而是他们的“创造力”——他们可以编造各种故事、借口,以及家庭成员的病患灾祸等为拖延作解释。(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灾和病总是集中出现在一学期的最后的两周里?)
我在麻省理工学院教了几年书以后,和我的同事克劳斯•韦滕布罗赫(INSEAD商学院教授,总院在巴黎)决定开展几项研究以探求这一问题的根源,或许能够找到解决人类这一共同弱点的方法。这一次我们实验的“小白鼠”就是我教消费行为学那几个班里可爱的学生们。
实验
开课的第一天早上,学生们坐在教室里,满怀期望(毫无疑问,还有他们按时完成作业的决心),听我介绍这门课的教学大纲。我解释说,这学期共12周,他们要写3篇论文。这3篇论文在期终成绩中占举足轻重的分量。
“有交卷的最后期限吗?”后排一个学生举起手问道。我笑了笑,“学期结束前,你们哪天交都行,”我回答说,“完全由你们决定。”学生们想了想,有点疑惑不解。
“条件是这样的,”我解释说,“周末以前,你们必须用书面形式,自己规定每一篇论文的交卷期限,一经确定就不准更改。”我进一步解释,迟交的论文,按迟交的天数扣分,每晚一天扣罚总成绩的1%。提前交卷当然可以,不过我不到学期结束不阅卷,早交的不会有加分之类的奖励。
换言之,球在他们那边。但他们有自制能力来把球打好吗?
“艾瑞里教授,”古列夫,一个聪明的硕士生问道,他英语里带点印度口音,蛮好听的,“不过,按照您给的这些指示和条件,对我们来说,只要在学期结束前交,岂不是交得越晚越好?”
“你们可以这样做。”我回答说,“如果你们认为这样有好处,完全可以。”
在这样的条件下,你会怎样做?
我保证于第____周交出第一篇论文
我保证于第____周交出第二篇论文
我保证于第____周交出第三篇论文
学生们为自己选定了什么样的最后期限呢?任何完全理性的学生都会像古列夫说的那样,把最后期限设在学期的最后一天——这样设定,在最后期限前,无论什么时候交卷都不会受罚扣分;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选早一些的期限冒受罚的风险呢?如果学生们完全理性,把交卷期限推迟到最后显然是最明智的决定。但是,如果他们不理性又会怎么样呢?如果他们招架不住诱惑而且习惯于拖沓呢?他们如果认识到自己的弱点会怎样呢?如果同学们不是理性的,自己又了解这一点,他们可以利用期限来迫使自己做得好一点。他们可以把期限定得早一些,由此迫使自己在课题上早一点下工夫而不必拖到期末。
我的学生们是怎样做的呢?他们利用了我给予他们的规划工具,把期限分别放到了学期中的各个阶段。这样当然很好,这说明他们认识到自己拖沓的毛病,而且有机会的话也希望能有效地控制自己——但是主要问题是,这种工具是否真能帮助他们取得较好成绩。为了找到答案,我们还必须在其他班里用不同设计做同类实验,并且最后拿论文成绩进行对比。
我已经让古列夫所在班级的同学自己选择交卷期限,我到其他两个班——和他们约定了完全不同的条件。在第二个班,我告诉他们,我对交卷不设其他期限,他们只要到学期最后一节课结束时交上三篇论文即可。他们也可以早交,但当然了,早交也不会加分。我预料他们会非常高兴:我给了他们弹性期限和完全的选择自由。不仅如此,他们还不会因为前面哪篇论文迟交受罚,所以完全没有风险。
第三个班得到的是可以称之为“专制”的待遇:我给三篇论文都规定了交卷期限,分别定在第四周、第八周和第十二周。这是“齐步走”命令,他们完全没有弹性或选择的余地。
这三个班,你们预料哪一个班的期末的成绩会最好?是古列夫那个班吗?他们享有一定的弹性。或者第二个班?只有最后期限,享有完全的弹性。还是第三个班?强制性的期限,因而完全没有弹性。成绩最好的会是哪个班呢?同时,你们预料哪个班成绩会最差呢?
学期结束,负责这几个班的教学助理何塞•席尔瓦(他本人是研究拖沓恶习的专家,现任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教授)评卷后把论文发还给学生们,我们可以比较这三个班的成绩了。我们发现被限定三个交卷时间的那个班成绩最好;完全不设交卷期限(最后期限除外)那个班成绩最差;古列夫那个班,可以自己设定三个交卷期限(但迟交会被罚分),成绩在二者之间,这三篇论文和期末总成绩都是如此。
这一结果说明了什么?第一,学生们的确有拖沓习惯(一大新闻);第二,严格限制他们的自由(自上而下地硬性规定每一篇论文的交卷期限)是治疗拖沓病最有效的手段。但是最大的启示在于,只要给学生们一种工具让他们自己设定期限,就可以帮助他们获得较好的成绩。
这一发现意味着学生们一般都了解自己拖沓的问题,如果有机会也能够与之斗争,并可能取得相应的成果。但是为什么允许自设期限的学生的成绩不如那些被严格规定期限的学生呢?我的感觉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了解自己的拖沓倾向,即使那些认识到自己拖沓倾向的人也不一定对自己的问题有完全的了解。不错,人们可以自己设定期限,但是这些期限未必能使他们的能力得到最好发挥。
当我看了古列夫班的学生设定的期限,问题确实出在这里。尽管班里大多数学生把三个交卷期限平均拉开(这些学生的成绩与被严格规定期限的那些一样高),有些人没有把期限拉开,有几个甚至根本没有给自己设定期限。那些没有充分拉开交卷期限的学生把全班的平均成绩拉了下来。缺少了合理的期限分配——交卷期限会强迫他们在学期中间尽早动手准备论文——期末论文一般都是仓促而就,因而质量很差(即使没有算上按迟交天数1%的扣分也是如此)。
有意义的是,这一结果意味着,拖沓问题人皆有之,那些认识到并承认自己弱点的人能够更好地利用设计好的工具帮助自己战胜它。
这就是我和学生们的经验。它与日常生活有什么关系呢?我认为关系很大。抵御诱惑、灌输自制意识是人类总体的目标,一再失败、少有成功则是我们很多苦难的来源之一。我环顾一下周围,看到人们都在尽力做他们认为正确的事情,不管是发誓要远离点心盘子的节食者,还是发誓要少花钱多储蓄的家庭,为自我控制进行的斗争到处都有。我们可以在书籍杂志、广播电台和电视里发现各种各样的自我完善和帮助的信息。
但是,尽管有这些电波信息的传送和印刷品的集中关注,我们一再发现自己处在和我的学生们同样的困境之中——一次又一次无法达到我们的长远目标。为什么呢?因为缺乏参与精神,我们在诱惑面前一触即溃。
还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吗?从我上面描述的实验来看,最明显的结论是,如果有“外部声音”发出命令,我们多数人会立正倾听。归根结底,被我设定具体期限的学生——我对他们发出“家长式”的声音——表现最好。当然,咆哮的命令并不总是有效,人们也往往不喜欢采用。退一步怎么样?最好的办法似乎是给人以预先参与的机会,选择他们喜欢的行动路径。这种做法可能不如强制性规定那样有效,但是它能够帮助我们把自己推向正确的方向(如果对人们实施训练,让他们在自己设定期限方面获得经验,可能更是这样)。
底线是什么呢?我们在自我控制上有困难,这种困难与即时满足与延后满足有关——这是明摆着的事实。但同时我们面临的每个问题又都有潜在的自我控制机制。如果我们无法从领到的工资支票中抽出部分进行储蓄,还可以让雇主自动帮我们扣除;如果我们没有定期健身的意志力,也可以和朋友们搭伴安排锻炼时间。有很多可以使我们预先参与的工具,可以帮助我们实现自己的愿望。
可以利用预先参与机制来解决问题还有哪些呢?我们来考虑一下保健和信用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