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向正觉——回首来时路----黄正兰
春天虽然还是冷飕飕的,但是,当我突然看到枯木冒出新嫩芽,内心著实受到一分感动─一个生命重生的喜悦。我觉得:我能出生在花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看著从海平面渐渐升起的太阳,四射的光芒照耀中央山脉;那四季的递变,种种的生态风貌,都是丰富我生命的素材。虽然不比西部来得繁华,交通也不是那么便利,不也正是每个地方应该保有的风土特色吗?虽然住在花莲市区,但每到夜晚却是如此的安静;尤其是在深夜,我常常会隐约的聆听各种生灵彼此在呼唤;明静如水的夜晚,在北回铁路未开通前,对外,交通是靠苏花公路、飞机或花莲轮。
那里的一切真的是美不胜收,特别是在星光闪烁的夜晚,加上海浪的拍打交织声,带领我走入时光隧道,置身于那苍茫宇宙,确实令人著迷。寺院悠远的钟声,好像在呼唤我;我试图寻声却不知它的去向,忽然有一股落寞涌上心头;好似失去了什么,到底失去了……?我不断喃喃自语,为什么我出生在黄家,而不是出生在隔壁的汤家或者杨家?为什么我是女生、不是男生?到底是谁决定这一切的?记得小时候常常到海边捡晶莹剔透的黑白石头,但惊讶的发现,不管我多努力,就是无法找到相同造型的小石子,就如同这世上没有两片叶子是一模一样的。
偶尔,静静望著远在天边的一艘小船在汪洋上缓缓行驶,转瞬间,已消失在海平面上而不知去向;内心莫名感到一股失落,面对苍茫的大海,心中记挂著船主人现在可好?是否平安无恙?到底那海的尽头是什么?这让我更加迷茫了。远远望去,水连天、天连海,形成一直线,我彷佛身置大海中,好似被巨浪吞噬的感觉,如同沙滩的细沙,不知去向。
记得某个寒冬夜晚,人们已躲在暖暖的被窝中;屋外是冷飕飕的,除了院子后的榕树沙沙声外,几乎没有任何声音;忽然一阵狗吠声划破了这片宁静,紧接著低沉沙哑叫卖声:“烧肉粽哦……烧肉粽哦……”,那音声触动我的心弦;为了一家的温饱,即使再寒冷也必须出来叫卖,这引发我对世间人苦难,有更深入的探寻及同情。
我家是住日式的木屋,每逢过年,姊妹们总有得忙;白天刷刷洗洗十来片的木门,晚间父亲教我们如何糊纸门,而后姊妹们各个都兴奋的动手做,那是段快乐又温馨的时光。记得某年吃过年夜饭后,三妹突然对我说:“下辈子我们还要结为姊妹!”我突然有股怕失去那份姊妹挚情的心情,身为姊姊的我,小心翼翼的保护弟妹。在二十年前,县政府美其名说为了地方的发展,把整个社区的房子给拆了;如今土地是一片荒芜,邻居们也不知去向,也渐渐遗忘对乡土的记忆与情怀。
记得小时候,父母带我们姊妹到离家不远的一座东净寺上香;那是我第一次接近佛寺,清净庄严。大雄宝殿是供奉三宝佛,一走进便感受到安详,远离尘嚣的气息,有被安抚的感觉。在50 年代,东净寺、妈祖庙及城隍庙,是花莲人主要信仰的神只;记得每年都会举办庙会,如城隍爷的出巡,对花莲人来说是件大事;以谢、范二将(代表黑、白无常)为前导,造型十分的吓人,据大人们说:“城隍老爷专察人间的善、恶,每年年底会向天庭报告,将来做为奖惩的依据。”因此在幼小的心灵中有了一分戒心。每逢年节,妈祖庙香火是鼎盛的,不管男、女、老、幼,总是虔诚膜拜。庙里还供奉“注生娘娘”,相反的,那造型倒是慈眉善目;但对这位娘娘,我总是好奇,是否每个人的出生都须由她为主导?抑或是……?对于神只,我是保持距离,恐怕触犯,心里始终有禁忌;宗教对我而言,是神、佛不分的。
男女之间的情爱是被歌颂的,我也曾经深陷恋爱的沼泽中,就如同《诗经》所言:“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我想保有那份情,但那是无限烦恼的开端;前一秒的我和后一秒的我是不同的,连我都无法掌握自己,又如何能掌握他人?年轻的我,内心世界呈现许多不安;因为在现实的世界里,你无法掌握一些事物。我不断自问:“什么是永恒?我要的是什么?活著到底是为了什么?”我想,不该只是局限于追求荣华富贵、嫁人生子!生命里应该还有许多更深层的意涵值得人们去探寻。回头看自己曾走过的路,经过再三的思索,我明确的告诉自己:“我要解脱!我要寻找人生另一方向”。
“狮头山”横跨苗、竹两县,此处可谓寺院林立,如:劝化堂、开善寺、元光寺、海会庵、金刚寺等等,都建于此。几乎每逢周末假期,都会与三、五好友游狮头山,由狮头起程经劝化堂、开善寺至望月亭。记得曾参访某寺,山门上写著“解脱”、“空门”;尤其对于“空门”二字有特别深的感触,那“解脱”二字的感觉,好似为我生命做出最好的诠释;如同生命得到另一条出路,呈现在眼前的是辽阔的视野。
有一次在寺院参加早课,诵持〈楞严咒〉,当诵持:
愿今得果成宝王,还度如是恒沙众;
将此深心奉尘刹,是则名为报佛恩。
那种似曾相识、无比亲切的感觉,不禁让我热泪盈眶。某年初夏清晨,独自游狮头山,路途清幽,忽然想起唐朝诗人常建的一首诗: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
山光悦鸟性,潭影空人心;万籁此俱寂,惟闻钟磬音。
自此,我开始向往“神仙生活”,往后,正是我人生另一开端。
有一天一位亲友告知,某处有在讲道;我急于求法,因此亲自叩门;主人是一对新婚夫妇,看来满诚恳的;我说明来意后,对方便热心讲解;虽是以儒家为宗旨,但我也想探个究竟。
求道的过程,我以求法的心面对一切仪式;点传师说明三宝的用处,我亦紧记在心。接著是在员林开三天的法会,场面相当壮观,学员及义工就有两、三百人左右,干、坤二众亦彬彬有礼;法会是以人天善法为主旨,强调清口(即素食),又强调“劫难”即将来临,应勤于“开荒下种,广度有缘”。从某个层次来说,一贯道对社会有一种稳定的力量;不过一年下来,总是感到不对劲,怎么老是以“沙盘飞鸾”、“仙佛借窍”作为经典,但在法义上皆无著墨?如:三法印、四谛、十二因缘,更遑论所谓第一义谛。
一贯道教学是以《易经》、儒家之《四书》、道家之《道德经》、佛教之《金刚经》作为印证点传师所传三宝及教学之题材,将此娑婆世界分为青阳(燃灯佛)、红阳(释迦牟尼佛)、白阳(弥勒佛)共三期。释迦牟尼佛退位,现值白阳期,由弥勒佛掌天盘;老母娘要收归原佛子,故三曹普度,道降火宅。一贯道是五教“释、儒、道、耶、回”合一,甚至倡言一贯道高于五教。当被问及:既然一贯道高于五教,为何还拿佛教的经典作为教材?器世间如何形成?芸芸众生怎么出生的?烦恼是从何而来的?如何才能解脱?为什么会有老母娘?有太多太多的疑问不但无法圆满回答,甚至不能质疑!总是拿一些不相关之事由来搪塞。我以探求的心来寻求真理,既未能解开我的困惑,即使再多的人情包围,我很明白每个生命是独立的,无可取代,每个人须对自己生命负责,因此我断然离开那个团体。
曾经听过某法师讲解印顺法师之著作《成佛之道》,心里想著出家人是三宝之一,对佛法的钻研及修持应有一定的水平,对于初学者该有助益,因此购买了一套《妙云集》,迫不及待的展读《成佛之道》,以期对佛法有更深的理解。我想努力的看完这本书,最后我打了退堂鼓;不知是自己程度差,还是文字过于艰涩,导致我真的看不懂。虽然有些挫折,但我还是锲而不舍探寻佛法的真实义。大约在80 年代,南部某大道场在台北国父纪念馆举办一场佛教的弘法大会,我前往聆听;经过义工的介绍,整体道场上的运作,及其出版的书籍,观察了将近一年,总觉太世俗化,缺乏有内涵的法义来吸引我,我不断问自己:“这就是我要的佛法吗?”但心里很清楚佛法不只是这些表象而已。
一般正常人总是在想如何赚取更多的钱财,但我却有点不务正业;对我而言,修行得解脱是主业,因此想要有更深入的探究。我又再度寻访高人,这回是北部的某道场,上的课包罗万象,诸如:《老、庄思想》、《四书五经》、《楞严经》、《维摩诘经》、《成唯识论》,虽然讲得精彩,似天马行空,比较上似乎深具内涵,颇受一般学人敬重;但是,能否精确的说明整体佛法的内涵?我依旧是“雾煞煞”,无法整理出头绪;面对境界时依然是“八风一吹,照样一屁打过江”,很是苦恼。
有一天,在某个场合,“双身佛像”居然出现在我的眼前,让我不寒而栗:佛教怎么会有这种佛像呢?定神再看,确信没看走眼;而我不断质问,经法师讲解:佛教除了显教,还有密宗。不过到底“密宗”是甚么碗糕?我茫然不知。法师又说:学密可以“即身成佛”,因为它有一套的修行仪轨;显教则不然,所以密宗显得殊胜。不知哪位居士递一本有关女性修密宗的模板,里面出现了许多如:“空行勇父”、“空行母”、“明妃”、“绿度母”、“白度母”等这些怪名词。还目睹一些奇奇怪怪的法器、图腾及用人骨头做的念珠;我一直怀疑佛教怎么会有这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据我的观察,在80 年代密宗已经大行其道,常常听到信徒们去参加灌顶的仪式;但我知道密宗其实只是加深世间人对五欲的贪著,使众生更往下沉沦而已。我很清楚告诉自己:这种宗教是很邪恶的,必须速速离去,绝不回头。
往后,偶而会听一些法师或居士讲经,都是很片面的解说,总觉得佛法已是被弄得支离破碎的。在这三十多年来,台湾经济快速成长,佛教界各山头也不断扩展势力,建筑许多金碧辉煌的寺院,广招信徒;佛教表面看来非常兴盛,但实质上却是走向衰败之途。佛典的四依:“依法不依人、依了义经不依不了义经、依义不依语、依智不依识。”这是否能敲醒一般信众?真的要看个人的福报。
我无法了知两千五百年前 释迦牟尼佛所传佛法的原貌,当时的我对佛教界是很失望的;下一步该如何走?我茫然!谁来为芸芸众生指引一条明路?长久以来,我深信一定有位明眼人,会点亮世尊的教法,引导众生越过生死的彼岸。问题是:天下茫茫,如何找寻那位明眼人,来启开众生生命的宝藏?世界的巨轮不断往前推进,目睹台湾社会也在孕育某种力量:统一或独立、自由与民主、生态保护、设定原住民保护区、农民运动、劳工运动、抢救母语运动等等,如雨后春笋般在台湾社会各角落展开;台湾的确需要建立一个健康、多元的文化社会,让人们有更多思考的空间,尤其对生命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身为现代公民有权利及义务参与公共议题及承担社会的责任。母亲曾对我说:“女儿啊!你没家累,你对社会更应付出。”也为实践长久以来的一分理想,我再度走入社会,倾听世间人们发自身心的呐喊,十多年来我也自豪过得颇“灿烂”的人生。
在 92 年初,远在花莲的三妹突然来电,低沉无力的语言诉说:“四妹罹患重病,将不久于人世。”那突如其来的恶耗,给我重重一击;瞬间,我似乎失去知觉,双腿一软,快要支撑不住;好不容易慢慢回神,下意识告诉自己赶快收拾行李赶回故乡花莲。生命中我最害怕的事,是与挚爱的亲人“生离死别”,但它竟然悄悄的到来。目睹在病床上受折磨的妹妹,我唯一能做的是亲自照料与安慰。令人心酸的是我们姊妹竟然没有勇气告知病情,妹妹还不知自己已罹患重病,不久将与儿女别离。对于即将失去母爱的稚子,何辜啊!未来的岁月谁来照料?稚子何辜啊!我只能躲在阴暗的角落哭泣!我怨上天的不公,为何心地如此柔软、善良,向来不与人争,为人处事谦虚,深获同事们赞赏的四妹,竟然遭逢如此遽变!我的父母看著女儿受病苦的折磨,恐将失去生命而放声悲哭;白发人送黑发人,那种无力与脆弱,正是人生的悲剧。
自认为修行学佛,却不能给妹妹最好的开示,我有一分很深的歉疚。妹妹往生时,幸好家姊的莲友相助,整整十二小时的助念。友人指示要我虔诚诵持《地藏菩萨本愿经》及回向,家人请求妹婿要用佛教的礼仪来办理后事。面对生命的消失,而换来一坛骨灰,我彷佛掉入生命无底的黑洞。生命悄悄的来,又悄悄的去;到底怎么来?又怎么去?去到哪?我无助的不断哭泣,活著是无所适从。我天天祈求著:“佛、菩萨救我!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大智文殊师利菩萨救我!”“救我!求求您!舍利弗尊者、目犍连尊者。”我深知这是我唯一的选择,好像我又回到两千五百年前释迦牟尼佛的座下。我需要有所依止。
桃园某位师兄有一天突然来访,心里想著认识十来年,没任何来往,为何找上门来?看他拎一堆佛书——平实导师的著作——摊在书桌上,说明来意:要我周二北上聆听平实导师讲解《楞严经》,我二话不说就如期前往听讲;晚间约六点二十分左右抵达承德路九楼时,讲堂已座无虚席,只好坐在韦陀菩萨前的位子。忽然看到一本书《真实如来藏》,我喃喃自语:真实如来藏,真实如来藏。我开心的笑起来,好似安顿我长期以来漂泊的心灵,从此以后每周二如实的来台北听经。紧接著是“周四禅净班”的课程,为期两年半,亲教师杨先生为我们授半年课后,在没有给学员任何交代下,突然不来了;为什么?不知道!反正我是为法而来,理当安下心来继续求法。之后由孙正德老师为我们学员授课,当亲教师说“外面的道场所教的是世间法,并非出世间法”时,我为之一愣,以往我不是在修出世间法吗?原来都在意识心打转;修行就是要找第八识,也就是如来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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