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山禹穴沙门 释志南 谨记
丰干禅师,唐贞观初,居天台国清寺;剪发齐眉,衣布裘;人或问佛理,止答随时二字;常唱道,乘虎出入,众僧惊畏,无谁与语;有寒山子、拾得者,亦不知其氏族,时谓风狂子,独与师相亲。
寒,居止唐兴县西七十里寒岩,以是得名;拾,因师至赤城,道侧闻儿啼声,问之,云:“孤弃于此。”乃名拾得,携至寺,付库院;后库僧灵熠,令知食堂、香灯;忽登座,与佛像对盘而餐;复于圣僧(像)前呼曰小果。熠告尊宿等,易令厨内涤器。常日斋毕、澄滤残食菜滓,以筒盛之,寒来即负之而去。
寒容貌枯悴,布襦零落,以桦皮为冠;曳大木屐,时至寺;或廊下徐行,或厨内执爨,或混处童牧,或时叫噪、望空谩骂,或云:“咄哉!三界轮回。”僧以杖逼逐,即抚掌大笑。
一日问(丰干禅)师:“古镜不磨,如何照烛?”曰:“冰壶无影像,猿猴探水月。”曰:“此是不照烛也,更请师道。”曰:“万德不将来,教我道什么?”寒、拾俱作礼。师谓寒曰:“汝与我游五台,即我同流。若不与我去,非我同流。”曰:“我不去。”师曰:“汝不是我同流。”寒问:“汝去五台作什么?”曰:“我去礼文殊。”曰:“汝不是我同流。”师寻独入五台,逢一老翁,问:“莫是文殊否?”曰:“岂有二文殊?”及作礼,忽不见。后回天台而化。
寒因众僧灸茄,以茄串打僧背一下,僧回首,寒持串云:“是什么?”僧云:“这风颠汉!”寒示傍僧曰:“你道这个师僧,费却多少盐酱?”
赵州到天台,行见牛迹,寒曰:“上座还识牛么?此是五百罗汉游山。”州曰:“既是罗汉,为什么作牛去?”寒曰:“苍天!苍天!”州呵呵大笑,寒曰:“笑作什么?”州曰:“苍天!苍天!”寒曰:“这小厮儿!却有大人之作。”
沩山来寺受戒,寒与拾往松门,夹道作虎吼三声,沩无对,寒曰:“自从灵山一别,迄至于今,还相记么?”沩亦无对。拾拈拄杖曰:“老兄唤这个作什么?”沩又无对。寒曰:“休!休!不用问他。自从别后,已三生作国王来,总忘却也!”
拾扫地,寺主问:“姓个什么?住在何处?”拾置帚,叉手而立;主罔测,寒捶胸曰:“苍天!苍天!”拾问:“汝作什么?”寒曰:“岂不见道‘东家人死,西家人助哀’?”因作舞、笑哭而出。又于庄舍牧牛,歌咏叫天曰:“我有一珠埋在阴中,无人(能分)别者。”
众僧说戒,拾驱牛至,倚门抚掌微笑曰:“悠悠哉!聚头作相。这个如何?”僧怒呵云:“下人风狂!破我说戒。”拾笑曰:“无瞋即是戒,心净即出家;我性与汝合,一切法无差。”驱牛出,乃呼前世僧名,牛即应声而过;复曰:“前生不持戒,人面而畜心;汝今招此咎,怨恨于何人?佛力虽然大,汝辜于佛恩。”
护伽蓝神,僧厨下食,每每为鸟所耗,拾杖抶之,曰:“汝食不能护,安能护伽蓝乎?”神附梦于合寺僧曰:“拾得打我。”诘旦说梦,一一无差;视神像,果有所损;惊异,牒申郡县;郡谓“贤士遯迹、菩萨应身”,号(之为)拾得贤士。
初,闾丘胤将牧丹丘,头疾,医莫愈;遇禅师名丰干,言自天台来谒使君,告之病;师曰:“身居四大,病从幻生;若欲除之,应须净水。”索器咒水,噀之立愈。闾丘异之,乞言示此去安危之兆,师曰:“记谒文殊、普贤;此二菩萨见之不识,识之不见。若欲见之,不得取相;国清寺执爨涤器,寒山、拾得是也!”闾丘到任三日,至国清问:“此寺有丰干禅师否?寒山、拾得,复是何人?”僧道翘对曰:“丰干旧址,在经藏后,今阒无人矣!寒山、拾得,尚处僧厨。”闾丘入师房,止见虎迹,复问:“在此作何行业?”翘曰:“唯事负舂供僧,闲则讽咏。”入厨寻访寒、拾,见于灶前向火,抚掌大笑;闾丘致拜,二人连声呵叱,执手复大笑曰:“丰干饶舌!饶舌?弥陀不识,礼我何为?”相携出松门,自此不复入寺。
闾丘归郡,送净衣香药到岩,寒高声喝曰:“贼!贼!”遂入岩石缝中,且曰:“报汝诸人,各各努力。”石缝忽合。后有僧采薪南峰,距寺东南二里,遇一梵僧,持锡入岩,挑锁子骨,曰:“取拾得舍利。”乃知入灭于此,因号岩为拾得。
闾丘俾道翘寻访遗迹,于林间叶上,得寒所书辞颂,及村墅人家三百余首;拾亦有诗数十首,题石壁间云。按旧序,二人呵叱,自执手大笑,闾丘归郡,遣送衣药,与夫挑锁子骨等语,乃知寒山不执闾丘手,闾丘未尝至寒岩;拾得亦出寺门二里许入灭。今传灯所录误矣!因笔及此,以俟百世君子。淳熙十六年,岁次己酉,孟春十有九日,住山禹穴沙门志南谨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