钝鸟与灵龟(连载十六)
平实导师
文准禅师舍寿以后,大慧禅师就穿著草鞋长途跋涉,在路上行乞饮食,终于来到四川,历经许多荆棘林和泥淖之苦,拜谒了被秦桧谮害罢黜的前宰相无尽居士张商英,请求张商英为师父文准禅师写塔铭。张公的法道名声很大,天下禅子没有不知道他的;大慧禅师亲登他的家门,为了师父的塔铭而奉承他的颜色、承接他的言辞,可是大慧禅师的口才其实是绰有余裕的;张公和他说话以后,很称誉他,就把他住的小庵命名为妙喜庵,又赐给他一个名号:昙晦。
大慧禅师求得张无尽居士给他师父的塔铭全文,又额外得到庵名题字以后,就回到宝峰山,办完了湛堂文准师父的后事;然后又为了道业而去重新再见张无尽居士,从容的问说:“居士!您看我学的禅怎么样?”张公说:“你的禅已经超越一般人的格局了!”大慧禅师却说道:“我宗杲其实还不曾肯定自己。”张无尽居士就说:“你可以去见四川的克勤禅师,大事就可以决定了。”大慧禅师于是心中记著他的话,就到襄汉之间四处游历,不管自己的身体,只想访求 克勤禅师;那时正好是大阳微禅师,在秘授曹洞宗旨之时,大慧就前往修学,尽得曹洞宗旨。
不久之后大慧禅师就游历到东都南京来,宣和六年, 克勤圆悟禅师被皇帝下旨,与皇帝南下,他住到浙江天宁寺来了;大慧禅师听到消息就自己庆喜说:“真是天赐我也!能够见到这位老宿,我就不会辜负湛堂文准和张宰相指示我门路的好意了。”因此就前往天宁寺。等到听闻 克勤圆悟禅师升堂宣说参禅的法要时,完全不同于往日在诸方大师处听闻到的禅理,所以就倾心依附于克勤禅师座下。
依止 克勤圆悟禅师而经过二个月时,有一天 圆悟禅师举出一个公案:“有僧人请问云门禅师:‘如何是诸佛出身处?’云门答说:‘在东山的水面上行走。’如果有人这么问我,我天宁圆悟禅师就不这样答,我只向他说:‘和煦的微风从南方吹来,大殿与楼阁就感觉有微微的凉意了。’”大慧禅师于此开示之下,豁然顿悟了, 圆悟禅师大喜,就把大慧禅师改为择木堂的职务,每天以古今禅师开示的差别因缘,暗中再加以研炼。
有一天, 圆悟禅师请超然居士赵公吃饭;大慧禅师也参与饭局而在座中,参到忽然忘了举起筷子, 圆悟禅师看著大慧禅师而向超然居士说:“这个禅和子,参成黄杨木禅了!〔平实案:黄杨木在夏天生长迅速,但是到了冬天,就向内紧缩而变得很坚硬〕”大慧禅师既被 圆悟禅师所激励,找了个说话的空档,就请问 圆悟禅师说:“弟子听说和尚您曾经请问五祖,那些请问禅理的言语,不知师父您还记得吗?” 圆悟禅师说:“我以前这样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是什么意思?’五祖回答说:‘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我又问:‘到了树倒藤枯时又是什么意思呢?’五祖说:‘那就相随来了呀!’”大慧禅师听了,当下心中很开明的脱去意识境界了,对实相的所知所见就变得很玄妙了。 圆悟禅师深深的印可他,就命他掌管书记室,掌管入室弟子记入宗谱之要事;又著《临济正宗记》赐给大慧,公开宣示大慧为入室弟子,方便他即将开始的分座说法,随即又命他开始上座接纳诸方来参学的禅和子们。由于这个缘故,大慧禅师就以首山竹篦的机锋,因应诸方来学者根机而施设方便,种种机锋就如电闪星飞一般,不容学人心中臆想猜测而说,禅宗丛林就都知道他的名号而大大的归命他、看重他。右丞相吕舜徒,向皇帝上奏,皇帝随即锡封大慧宗杲“佛日禅师”的名号。
另据《佛祖纲目卷三十七》别载说:
宗杲至京,馆于太宰府第后庵中。甲辰九月,克勤有天宁之命,杲自庆曰:“此老实天赐我也。”遂预往天宁以待,乃自惟曰:“当以九夏为期。其禅若不异诸方,妄以余为是,我则造《无禅论》去也!枉费精神,蹉跎岁月,不若弘一经一论、把本修行,庶他生后世,不失为佛法中人。”遂赎《清凉疏钞》一部,赍之天宁。及勤至,开法,杲日夕参扣。勤令看“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门云‘东山水上行’”语,杲凡呈四十九转语,勤皆不肯。一日升座,举云门语,云:“天宁 即不然!若有人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但向他道: ‘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杲闻豁然,去却碍膺 之物,遂白勤。勤曰:“也不易!你到这个田地。可惜 死了不能得活,不疑言句是为大病。不见道‘悬崖撒手、 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须知有这个道理。” 乃令杲居择木堂,为不厘务侍者。每举“有句无句如藤倚树”问之,杲才开口,便道不是。经半载,忽问勤曰: “闻和尚当时曾问五祖这话,不知五祖道甚么?”曰: “我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意旨如何?’祖曰:‘描 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树倒藤枯时如何?’ 祖曰:‘相随来也。’”杲乃抗声曰:“我会也!”勤 遂举数淆讹因缘诘之,杲酬对无滞。勤曰:“今日方知吾不汝欺。”遂著《临济正宗记》付之曰: 临济正宗自马师、黄檗,阐大机大用,脱罗笼,出窠臼; 虎骤龙驰星飞电激,卷舒擒纵、皆据本分绵绵的的。到 兴化、风穴,唱愈高,机愈峻。西河弄师子,霜华奋金 刚王,非深入阃奥,亲受印记,皆莫知端倪。徒自名邈, 只益戏论。大抵负冲天气宇格外提持,不战屈人兵,杀 人不眨眼,尚未仿佛其趋向;况移星换斗、转天轮、回 地轴耶?是故示三玄三要、四料简、四主宾;金刚王宝剑,踞地师子,一喝不作一喝用;探竿影草,一喝分宾 主,照用一时行。许多落索,多少学家抟量注解;殊不 知我王库内无如是刀,弄将出来看底,只眨得眼,须是他上流契证验认。正按旁提,须还本分种草,岂假梯媒? 只如宝寿开堂,三圣推出一僧,寿便打,圣云:“你恁 么为人,非独瞎却这僧眼,瞎却镇州一城人眼去在。” 寿掷下拄杖,便归方丈。兴化见同参来,便喝;僧亦喝,化又喝,僧复喝;化云:“你看这瞎汉。”僧拟议,直打 出法堂。侍者问:“有何相触忤?”化云:“是他也有权、 也有实。我将手向伊面前横两遭,却不会,似此瞎汉, 不打更待何时?”看他本色宗风,迥然殊绝;不贵作略, 只钦他眼正。要扶荷正宗,提持宗眼,须是透顶透底、 彻骨彻髓、不涉廉纤、迥然独脱,然后的的相承,可以起此大法幢,然此大法炬,继他马祖、百丈、首山、杨 岐,不为忝窃尔。 鞑虏人南犯,侵占了京城,想要把当时有名望的僧人十余人带回北方去,大慧禅师也一样被挟持;正好鞑虏人随军 带著一位他们极崇信的天竺密三藏,大慧禅师每日与密三藏 议论法义,密三藏对大慧禅师特别的恭敬与信服。不久大慧就被鞑虏人释放而可以随意居留或离去,大慧禅师就前往吴 门虎丘;那时又听说 克勤圆悟大师已经迁往云居山住持佛 法,大慧禅师想要前往省觐,路经金陵时,待制韩子苍亲遇 大慧禅师,来与大慧禅师交谈,他心里非常欢喜大慧禅师, 就以书信告诉枢密徐师川:“我方才遇见妙喜禅师,他的辩 才与智慧超过一般的禅师,又能宣扬禅门诸师之事与业, 度人衮衮不倦,真的是僧中所想望随学的人啊!”大慧禅师 终于来到云居山,成为僧众中的首座;他讥诃佛、祖,辩才搏斗之智慧完全没有障碍, 圆悟老禅师有时也要让一让他的雄辩。
当时正好世间扰攘不安,大慧禅师就又进入云居山的西边,在破败的古云门寺的石基上搭建了一个草庵,所以就因此又名为云峰。这样前后经过了二十年之久,大慧禅师又避居到湖、湘等地,又转到仰山居住,因此而认识了竹庵的珪禅师;后来又与竹庵珪禅师一同回到云门古寺草庵同住,那时写了颂古百余篇。时间久了,他又游行到七闽,住在海边小岛上。大慧禅师当时怜悯诸方学者困于默照禅,始终悟不了,就写了《辩邪正说》一文,用来补救默照禅的流弊。泉南给事江公,创庵于小溪,延请大慧禅师去居住,出家与在家的学禅人听到这个消息,凡是笃信禅道的人都前来参学;不到半年,悟入般若实相的人已有数十人,鼎需、思岳、弥光、道谦、遵璞、悟本等人都在这些数目里面。
有一天,参政李汉老,面闻大慧禅师举说“庭前柏树子”的开示,有了省悟处,大慧禅师也就印可了他;后来李汉老的疾病好了,曾作一首赞叹大慧的偈,寄给弥光禅师,偈中有“深将法力荷云门”之句。大慧禅师平时安居自乐,绝无出世当大禅师之意图;他的师父 克勤圆悟禅师在四川听到这个消息,就吩咐丞相张德远说:“宗杲首座若不出来世间弘扬宗门正法,世间就没有人能支持临济法道于不坠。”丞相张公随即还朝禀告皇帝,刚好径山没有大悟的禅师住持法席,听到消息就一心想要获得大慧禅师前去住持;大慧禅师接到皇帝的诏令,就振奋精神起程赴任,所以就先开法于临安府治下的径山道场,提唱圆悟禅师的法道。有一天说法完毕时,侍郎冯济川问道:“大师曾经说‘不想作禅师来与众生厮混’,今天为什么又当起禅师来了?这岂不是您的败阙?”大慧禅师回答说:“整个大地都是我宗杲上座,你又如何看得见我?”侍郎无语回答。
后来住于径山时,四方有智慧的出家人,就像尘土聚集一般的纷纷来到径山依止,人数多到一千七百人;大慧禅师并没有因为人多就作许多的约束,都是由他们自律;这些人来依止以后而发明心地获得己见的事情,是常常发生的。 大慧禅师住于径山上堂问答(原注:都记在本录中)的时节,他原来出家挂单依止的惠云院众僧,忘了当年异人丁生的预记,就毁坏了原来所造的 释迦牟尼佛旧像而另造新像,这是绍兴辛酉年夏季五月的事;大慧禅师正好就在那个月,被奸臣秦桧罗织罪名,只因为大慧禅师与忠臣张子韶亲近相善,所以就奏请皇帝把大慧禅师编入罪犯名册中,流徙到偏远的衡州去;衡州的廖通直李绎,为他结了一个茅屋在花圃之中,让他居住。当时大慧禅师既然是皇帝文书所列管的罪犯,所以就不与大众同住教禅;虽然也有闻风而来的人,大慧总是教他们散居各处,以免又被奸臣知道而再度加害众人。
后来等到芍药花开于福伊山时,才允许他接受前来求证法道的人们,那时情势所逼,所以他的门庭就更加的高峻了。那时他就借著赞叹已过世禅师大德们的证悟机缘,有时为大众作了许多的公案拈提;后来分编为三章,就称之为《正法眼藏》。在此之前,参政李大发,当时住在镡津,翰林汪彦章因为税务的缘故,车驾来到零陵时,曾经几次以书信问道于大慧禅师;朝庭当权的奸臣们,因为看见大慧禅师被贬之后却仍然被众人崇信而问道,心里很不喜悦,就又把大慧禅师迁移到梅州去。梅州那个地方是很荒凉偏僻而又湿热的蛮瘴之处,很容易生病,却又没有具足治病的药物;在这期间,跟随他去到梅州的学人共有百余人,虽然大家粮食短缺,却仍然跟随著学法;这样子经过六年,染病而死者超过一半;大慧禅师则是依止于道,所以不挂念生死而处之怡然;也因为这个缘故,所以当地居民都心向著他而被他度化,甚至于有些人描绘大慧禅师的像,凡是有饮食时,必定先供祀大慧禅师以后才食用,这种事情也是有的。
到了乙亥年的冬天,大慧禅师才被皇帝放还而得以北上。第二年春天,又恢复他的僧籍、僧衣;不久又接到朝廷的命令,改住明州的育王山寺院。隔年又有皇旨,令他改住径山名寺,天下未破参的老宿与僧人们又再度聚集,如同未离开径山时一样。当时,孝宗皇帝尚在潜藩,尚未登基,听闻到大慧禅师的大名,派遣了宫内的都监来到径山请问佛法的大意;大慧禅师因此而升堂说法,他作了一首偈说:“豁开了脑门上的法眼,照彻了大千世界;既然是佛法中之圣王,当然是于佛法得到大自在的。”念了这首偈以后,就又作了一颂献给太子说:“大根大器大力量,荷担大事不寻常;一毛头上通消息,遍界明明不覆藏。”当时的太子,现今的皇上一直嘉美这一首偈与颂。
后来当今皇上登基而建邸,又派遣宫内知客入山供养五百应真(供养五百阿罗汉),请求大慧禅师说法,新皇帝宋孝宗又亲书“妙喜庵”大字,并制了一首赞,宠惠大慧禅师,寄来的赞是这么说的:“生灭不灭,常住不住;圆觉空明,随物现处。”大慧禅师升堂时,有一首偈这么说:“十方法界至人口,法界所有即其舌;只凭此口与舌头,祝吾君寿无间歇。亿万斯年注福源,如海滉漾永不竭;师子窟内产狻猊,鸑鷟定出丹山穴。为瑞为祥遍九垓,草木昆虫尽欢悦。稽首不可思议事,喻若众星拱明月;故今宣畅妙伽陀,第一义中真实说。”(《大慧普觉禅师再住径山能仁禅院语录》卷六文白、不译,以免失去偈之原韵)
大慧禅师此时年纪已经很大了,向新皇帝宋孝宗请求解除径山寺院住持的职务;辛巳年的春天获得皇帝同意的旨意,就退居后院的明月堂;然而弘法利益学人的事情,却是老而不倦的继续在作。新的皇上即位时,特地赐给名号而称为大惠(慧)禅师,大慧禅师的称号就是这样来的。新皇帝登基改元为隆兴元年的那一年,在结夏安居结束的自恣日前一晚,有流星殒落于寺院之西边大慧寮房近处,流光极为明亮,声音就好比打雷一般,这时大慧禅师就开始示现舍报前的征状。八月九日,学徒们都来问候他,大慧禅师勉励大家都要以弘扬佛道作为自己的职责,又向大家摇手,表示今晚不会离开,口气和缓的遣回大家去休息,说道:“我到明天才会离开。”到明天五鼓天亮时,亲自写了遗书向新皇帝奏别;当时服侍的僧人坚持请求大慧禅师留下一首颂,所以大慧禅师就为他们写了四句,然后掷笔就寝,安静的走了。他的寿命总共是七十五岁,以全身葬于明月堂的后面而起塔供养纪念。
#p#page_title#e#大慧宗杲佛日妙喜禅师,生平及行状略辑:
侍郎尤公谓拙庵(禅师)曰:“昔妙喜中兴临济之道于雕零之秋,而性尚谦虚,未尝驰骋见理;平生不趋权势,不苟利养。尝曰:‘万事不可佚豫为,不可奢态持。盖有利于时而便于物者,有其过而无其功者,若纵之奢佚,则不济矣!’不肖佩服斯言,遂为终身之戒。老师(拙庵禅师)昨者遭遇主上留宿观堂,实为佛法之幸;切冀不倦悲愿,使进善之途开明,任众之道益大;庶几后生晚辈,不谋近习、各怀远图,岂不为丛林之利济乎!”(然侍者记闻)(《禅林宝训》卷四)
梅州瘴疠寂寞之地,其徒裹粮从之,虽死不悔。噫!是非有以真服其心而然耶!又五年,太上皇帝特恩放还,明年复僧服;四方虚席以邀,率不就。最后以朝命住育王,聚众多,食或不继,筑涂田凡数千顷,诏赐其庄名般若。又二年移径山,师之再住此山,道俗歆慕,如见其所亲;虽老,接引后进不少倦。居明月堂凡一年,以终将示寂,亲书遗奏,及寄声别右相汤公,又贻书于浚。了贤请偈,复取笔大书,不少乱。
师虽为方外士,而义笃君亲,每及时事;爱君忧时,见之词气,其论甚正确。晚自径山来秣陵,见浚,垂涕言:“先人不幸无后,某之责。家贫何所仰,愿乞一给使,名藉公重,庶有肯就者。”浚为恻然兴叹,遂奏其族弟道源奉师亲后。既退居明月堂,蓐暑走其乡,上冢葺治,所存盖如此。使为吾儒,岂不为名士?而其学佛,亦卓然自立于当世,非豪杰丈夫哉!卒被光宠,表之无穷,诚有以自致也。所赐御书,建阁藏于妙喜庵,与兹山不磨矣。师寿七十有五,坐夏五十八年,僧俗从师得法悟彻者,不啻数十人,皆有闻于时。鼎需、思岳、弥光、悟本、守净、道谦、遵璞、祖元、冲密,先师而卒;我秦国太夫人,亦尝于师问道焉。呜呼!我识师之早,此心默契,未言先同;从容酬接,达旦不倦;人间至乐,孰与等拟。盖惜其沦没山林,惠利之不博加于人也;然而以道观之,安可以隐显去来、索师于形骸之内哉!我实知师,宜为之铭。铭曰:
死生为一 非想非说 证彻了悟 一息千劫
嗟师何为 拳拳忠孝 欲迪群迷 俾趋正教
嘻笑怒骂 佛事炽然 情生智隔 疑谤兴焉
天目巍巍 终古莫移 师兮道德 此山与齐
(《大慧普觉禅师语录》卷六)
大慧宗杲禅师别传:
临安府径山妙喜大慧宗杲禅师,生于宣州宁国奚氏,年十三方从学发蒙,未半月弃去出家。十七落发受具,虽年少已知有宗门中事,遍阅诸家语录,尤喜云门、睦州语。尝疑:“五家宗派,元初只是一个达磨,甚处有许多门庭?”然性俊逸不羁,父母勉之,令游方。
时宣州有明教绍珵禅师者,兴教坦之嗣琅邪觉之孙也。师闻其饱参,倒心事之,常请益雪窦拈古、颂古及古宿因缘。珵指示:“惟要直下自见自说。”不少假其言语。师洞达先德微旨,珵异之,每叹云:“杲,再来人也。”
复游郢州,见大阳元首座、洞山微和尚、坚侍者。微在芙容首众,坚为侍者十年,师参三人甚久,尽得曹洞宗旨。一日见其臂香传授,以表不妄付嘱,心非之曰:“禅有传授,岂佛祖自证自悟之法?”遂去之,至真如喆座下,入庆藏主、贤蓬头之室,又与庆同往黄龙见晦堂、东林参照觉,俱不合。
又谒心印珣禅师,珣,秀铁面之高第;与师语,大奇之,欲留会下,而师不乐,珣因指令往宝峯参准禅师,准即湛堂也(湛堂文准禅师)。师始至,机辩纵横,准云:“汝鼻孔因甚无半边?”师曰:“宝峯门下。”准云:“杜撰禅和。”又因彩妆十王次,准指问师:“这官人,姓什么?”师曰:“姓梁。”湛堂姓梁。准摩头云:“争奈姓梁底少个幞头。”师曰:“头虽不同,鼻孔仿佛。”准云:“杜撰禅和。”又因看金刚经,问师云:“是法平等无有高下,为甚云居山高、宝峯山低?”师曰:“是法平等无有高下。”准云:“尔做得座主奴。”
又一日,语师云:“杲上座!我这些子禅,尔一一理会得耶?”师曰:“理会得。”准云:“教尔说也说得,教尔做也做得,拈古、颂古、小参、普说总得,只是有一件事不是,尔还知么?”师曰:“未审是什么事?”准云:“尔只欠哗地一下,所以说时有,不说时便无;入方丈时有,出方丈时便无;惺惺时有,睡著便无(离念灵知心,眠熟就间断了;尚未证得永不断灭的如来藏故)。如何敌得生死?”师曰:“正是某甲疑处。”准病,师问曰:“某甲向后当见谁人?”准云:“有个勤巴子,我不识渠,汝可见之,当能办子事。若了不下,便可修行看一大藏经,后身出来参禅,决是个善知识也。”
湛堂殁,师谒张天觉丞相,求塔铭。天觉门庭高,于衲子少许可;见师,一言而契,即下榻,朝夕与语;名其庵曰妙喜,字之曰昙晦。且言:“子必见川勤,吾助子往。”遂津其行。勤即圆悟也,时方自蒋山奉诏住东京天宁;未至,师先到寺挂塔。参堂毕,勤方入院,师晨夕参请。勤举:“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答云:‘东山水上行。’”令师下语。师参及一年,凡下四十九转语,皆不契。一日,勤赴一达官宅升坐,举:“僧问云门:‘如何是诸佛出身处?’云门云:‘东山水上行。’若是天宁即不然,若有人问:‘如何是诸佛出身处?’只向道:‘熏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师闻举,豁然省悟,遂以所悟告勤。勤察师虽得前后际断、动相不生,然却坐在净裸裸处,语师云:“未也!子虽有得矣!而大法未明。”
一日入室,勤云:“也不易,尔到这里田地。但可惜死了不能得活,不疑言句,是为大病。不见道‘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须知有这个道理。”师言:“某甲只据如今得处,已是快活,更不能理会得也。”勤不肯,因令师在择木寮作不厘务侍者,每日同士大夫闲话,入室日不下三四。勤因举“有句无句如藤倚树”诘师,师才开口,勤便云:“不是!不是!”如此者半载,未蒙印可,念念不忘于心。一日同诸官客饭,师把箸在手,都忘下口。勤笑云:“这汉参黄杨木禅,却倒缩去。”师遂说譬喻曰:“和尚这个道理,恰似狗看热油铛相似:要舐又舐不得,要舍又舍不得。”勤云:“尔喻得极好,只这个,便是金刚圈、栗棘蓬也。”
又一日问曰:“见说和尚当时在五祖亦曾问此话,不知五祖如何答?乞师垂示。”勤默不应。师曰:“和尚当时不可独自问,须对大众前问。如今说又何妨?”勤遂云:“我问:‘有句无句如藤倚树时如何?’五祖云:‘描也描不成,画也画不就。’又问:‘忽遇树倒藤枯时如何?’五祖云:‘相随来也。’”师闻举,当下大悟,乃曰:“某甲会也。”勤云:“只恐尔又透这公案未得。”师曰:“请和尚举。”勤遂连举前辈一络索誵讹语话征诘之,师随声酬对,了无滞碍。勤拊掌称善,又对众称赏云:“杲非一生、两生为善知识来。”师自是纵横踔厉,大肆其说如建瓴水,如转圆石于千仞之坂,诸老敛袵、莫婴其锋矣!
初,师既大彻,反于数禅客有疑,乃以问勤。勤云:“我这个禅,如大海相似,尔将得个大海来倾取去始得。若只将鉢盂来,盛得些子去便休,是尔器量只如此,教我怎奈何?能有几个得到尔田地?旧时只有个璟上坐与尔一般,却已死了也。”未几,遂举师首众。于时士大夫往往争与之游,雅为右丞吕公舜徒所重,奏赐紫衣,号佛日大师。
女真难作,虏酋欲取禅僧十辈,师在选中;既而获免,盖若有相之者。遂渡江而南,时勤赐号圆悟禅师,主云居法席,命师居第一坐;常与诸衲子入室,圆悟每来听其语。师一日入室罢,却上方丈与圆悟同坐。圆悟云:“或有个禅和子得似老僧,汝又如何支遣?”师曰:“何幸如之!正如东坡说:‘作刽子手,一生难得遇一个肥汉剐。’”圆悟呵呵大笑云:“尔倒与我入室,拶得我上壁也。”
圆悟常言:“近来诸方尽成窠窟,五祖下,我与佛鉴佛眼三人结社参禅,如今早见漏逗出来:佛鉴下有一种作狗子叫、鹁鸠鸣,取笑人;佛眼下有一种觑灯笼露柱,指东画西,如眼见鬼一般。我这里且无此两般病痛。”师曰:“大好无病痛。”圆悟云:“何谓也?”师曰:“击石火、闪电光,引得无限人弄业识。举了便会了,岂不是佛法大窠窟?”圆悟不觉吐舌,乃云:“休管他!休管他!我只以契证为期。若不契证,断定不放过。”师曰:“说契证即得,第恐后来只恁么传将去。举了便会了,硬主张击石火、闪电光,业识茫茫,未有了日。”圆悟深以为然。
未几圆悟还蜀,师始辞居古云门,学者云集。复避乱,走湖南,转江右入闽,筑庵长乐洋屿;时从之者才五十三人,未五十日,得法者十三人,前此盖未始有也。后皆角立,始应给事江公少明之请,住小溪云门庵。丞相张魏公在蜀时,圆悟为言师真得法髓;及造朝,遂以临安径山延之;法席之盛冠于一时,百舍重趼,往赴惟恐其后至无所容,乃建千僧大阁以居之,凡二千余众。初开法,升坐问答未已,复有数僧竞出争问,师乃约住曰:“止!止!假使大地草木尽抹为尘,一一尘有一口,一一口具无碍广长舌相,一一舌相出无量差别音声,一一音声发无量差别言词,一一言词有无量差别妙义,如上尘数衲僧各各具如是口、如是舌、如是音声、如是言词、如是妙义,同时致百千问难,问问各别,不消径山长老咳嗽一声,一时答了。乘时,于其中间作无量无边广大佛事,一一佛事周遍法界。所谓‘一毛现神变,一切佛同说,经于无量劫不得其边际。’便恁么去,闹热门庭即得;若以正眼观之,正是业识茫茫无本可据,祖师门下一点也用不著。况复钩章棘句、展露言锋,非唯埋没从上宗乘,亦乃笑破衲僧鼻孔。所以道:‘毫厘系念三涂业因,瞥尔情生万劫羁锁;圣名凡号尽是虚声,殊相劣形皆为幻色。汝欲求之,得无累乎?及其厌之,又成大患。’看他先德恁么告报,如国家兵器,不得已而用之,本分事上亦无这个消息。山僧今日如斯举唱,大似无梦说梦、好肉剜疮;点捡将来,合吃拄杖。只今莫有下得毒手者么?若有,堪报不报之恩,共助无为之化。如无,倒行此令去也!”蓦拈拄杖曰:“横按镆邪全正令,太平寰宇斩痴顽。”卓一下,喝一喝,示众曰:“颠倒想生生死续,颠倒想灭生死绝;生死绝处涅槃空,涅槃空处眼中屑。涅槃既空,唤什么作眼中屑?白云乍可来青嶂,明月难教下碧天。”又曰:“摩竭提国犹在半途,少室峯前全无巴鼻;谈玄说妙好肉剜疮,举古明今抛沙撒土。争似饥飡 渴饮、闲坐困眠,从教四序推移,都不干预我事。虽然如是,也须实到这个田地始得。只如实到这个田地底,如何亲近?”喝一喝曰:“灸疮瘢上,更著艾炷去也。”又曰:“‘我宗无语句,实无一法与人。’早是通身浸在屎窖里了也,那堪踏步向前、如之若何、问‘向上向下三玄三要、银盌里盛雪、北斗里藏身意旨如何?’岂不是屎窖边更掘屎窖?虽然如是,若于屎窖中知些气息,方知三世诸佛、历代祖师、天下老和尚、古往今来一切善知识,尽在屎窖里转大法轮。其或未然,切忌向屎窖里作活计。”
又:上堂问答罢,乃曰:“问得亦好,不问更亲。何故?声前一路千圣不传,学者劳形如猿捉影。可中有个英灵汉,恁么、不恁么,聊闻举著,剔起便行,犹在葛藤窠里。直得内无所证、外无所修、似地擎山、如石含玉,亦未是衲僧放身命处。敢问大众:作么生是衲僧放身命处?若也知得,尘尘念念皆无空阙,折旋俯仰尽在其中。正恁么时,毕竟是谁家风月?还委悉么?千圣不知何处去,倚天长剑逼人寒。”下座。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