禅宗
禅学的黄金时代:沩仰宗的祖师为沩山灵祐
2015-04-12 20:02:01  类别:沩仰宗
沩山灵祐(公元七七一至八五三年)是百丈的学生,也是沩仰宗的创始者。他的开悟经过也很特殊。有一天,他正在侍候百丈,百丈要他拨拨炉中,看看是否有火。沩山拨了一下说看不到火。于是百丈就是亲自去深深的一拨,居然被他拨出了一点火星,便指给沩山说:“这不是火吗”?
听了这话,沩山才恍然大悟。
这点深藏着的灵火。据说那次仰山问沩山说:“什么地方是真佛的所在”?
沩山回答说:“要想到那无思的妙处,要返照心中灵火的不朽。想到极点,又必须返本归源,使你的本性和形相都永恒的合一不变,这就是真佛的如如之境”。
以笔者看来,现象界的相对和本体界的绝对是一致的,正如老子的“妙”和“徼”都是玄同的一体,这种深藏在我们身中的灵火,也正是老子所谓的“微明”,和“玄觉”。
假如临济和沩和仰都与道家有血统关系的话,那么以激烈的性格来论,临济是偏于庄子,以其成熟和宁静来论,沩山和仰山却是偏于老子的。
有个和尚问沩山:“什么是道”?
沩山回答说:“无心是道”
对方说:“我不会”。
沩山回答说:“你最好是去认识那个不会的人”
对方又问:“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啊”!
接着,沩山又说:“你们要能当下体认这个不会的,就是你们自己的心,就是你们向往的佛。如果向外追求,得到一知半解,便以为是禅道。这真是牛头不对马嘴。正如把粪便带进来,弄污了你的心田,所以我认为这不是道”。
从这段对话中,我们便可以很清楚的联想到老子所谓的“为道日损”了。
沩仰宗的一个最大贡献,乃是仰山所分的“如来禅”和“祖师禅”。有一次叫仰山考验他的师弟香严知闲,问他最近心得如何,香严作了了首偈语说:“去年贫未是贫,今年贫始是贫,去年贫犹有旧锥之地,禅学的黄金时代,今年贫锥也无”。
仰山听了后便说:“师弟啊!我承认你尚懂得如来禅,至于祖师禅,恐怕你连梦都没有梦到呢”!于是香严又作了首偈语说:“我有一机,瞬目视伊,若人不会,别唤沙弥”。
听了这首偈语后,仰山非常高兴,便去报告沩山说:“真令人兴奋,师弟已懂得祖师禅了”。
假如我们把前面的两首偈语作一比较,将可以看出禅的两个层次,第一首偈子所说的虽然是精神生活的高度表现,但仍然只属于信仰、禅定、和苦行的范围;只要我们专心于沉思或读经,都可以达到此一境界,这就叫做如来禅。至于第二首偈子却已悟入了真我,仰山称它为“人位”,以别于“信任”。这是一种超越了观念,理性,甚至伦常等的精神境界。其中“瞬目视伊”是全偈的重心所在。这个伊,即是“他”、“那个”、“此”。这些代名词都是被禅师用来直指玄妙的真我。
虽然禅学名宗都要证取这个内在的真我,但由于沩仰宗在我们身中拨出了这点“瞬目视伊”的灵火,使我们更确信“伊”就是我们自己。这点灵火(或玄妙的悟解),是机,真正的自我,是体;而开悟后的言语行为,是真我的“用”。这个真我和道的关系,正像印度婆罗门哲学中的自我之与梵天了。
沩仰的另一重要贡献乃是;一方面固然强调顿悟,一方面也不废渐修。某次,有个和尚问沩山:“顿悟之后,是否还须修持呢”?
对于这个问题,沩山的回答是顿渐合一。这种看法也成为此后佛家哲学中一个极普遍的原则。由于沩山的这段话非常有意义,现在把原文摘录如下:“若真悟得本,他自知时,修与不修,是两头语,如今初心虽从缘得,一念顿悟自理,犹有无如旷劫习气未能顿净,须教渠净除现业流识,即是修也,不道别有法教渠修行趣向,从闻入理,闻理深妙,心自圆明,不居惑地,有百千妙义抑扬当时,此乃得坐披衣自解作活计始得,以要言之,则实际理地不受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若也单刀趣入,则凡圣情尽,体露真常,理事不二,即如如佛”。
沩山好像是位天生的老师,他是非常的聪明,成熟,以及具有引导学生开悟的极大耐力。有一天,当仰山(此时,他还未悟道)正在采茶,沩山对他说:“我们采了一整天的茶,我只听到你的声音,却没有看到你的形体呢”!
听了这话,仰山便摇着树,于是沩山又说:“你只知道它的用,而没有得到它的体”。
仰山不服气的说:“那么老师你要怎样呢”?
沩山没有回答,沉默了很久,仰山又说:“老师,你是只得到它的体,而不知道它的用”。
沩山便说:“我要送你三十棒”。
仰山反驳说:“你的棒,给我吃;我的棒,要给谁吃”?
沩山又说:“再送你三十棒”。
当然,这个内在的真我,无论是六祖所谓的自性也好,本来面目也好,或他们两人所说的体也好,因为是不可见的,所以也是无法表达的。仰山的摇树显然是以用去表达内在的真我,很多禅师却宁愿用沉默,或打消的方法来表达。在这里,仰山并未犯了严重的错误。可是当他说沩山只知体而不知用时,却犯了一个根本的错误,因为用是包含在体中,没有无用之体。这也就是沩山之所以无论如何,总给仰山吃三十棒了。
在这里,我们又可以看到沩仰宗的另一动人的特色。就是本宗的禅师们,据记载很少是用棒喝来接引学生的。只有一次例外,某天,沩山对大家说:“你们这些人,都只知道大机,而不知道大用”。
仰山便把这话去问山下的庵主说:“老师是这样说的,究竟他的意思是什么”?
庵主要仰山再说一遍,当他正想开口时,庵主就把他一脚踢倒。于是仰山便回去把经过告诉沩山,沩山听了大笑不已。
无论如何,这个庵主究竟是否属于沩仰宗的人物,是值得怀疑的。至于沩山对学生的痛苦经验报以大笑,也许是出于幽默。但要是被一个身强力壮的人踢了一脚,或打了一掌,可真不是幽默的味道了。
沩山这种如慈父般的温和,只是一种表面的掩饰而已,骨子里却是非常激烈的。有一次,当沩山正在打坐,仰山走进他的房间,他便问:“孩子,你快点说啊!不要走入阴界”。
他说这话的意思是要仰山快点开悟,而不要执着于文字和概念。仰山便回答:“我连信仰都不要呢”?
沩山又问:“你是相信了之后不要呢,还是因为不相信才不要呢”?
仰山回答说:“除了我自己之外,还能信个什么啊”!
沩山又说:“如果是这样的话,也只是一个讲究禅定的小乘人罢了”。
仰山反驳说:“我连佛也不要见”。
于是沩山又问:“四十卷涅槃经中,有多少是佛说的,有多少是魔说的”。
仰回答说:“都是魔说的”。
听了这个答案,沩山非常高兴,便说:“此后,没有人能奈何你了”。
这段话使我想起了何穆法官有一次对我说:“在任何哲学体系里,基本的观念都是最简单,清楚的,但所用以表达的文字,却是一个欺人的恶魔”。
假如我们永远不忘“文字是恶魔”的话,那么我们读任何东西,都不致为文字概念的网所束缚了。
以笔者看来,仰山的思想比他的老师更为敏锐。有一天,他们两人走到田间,沩山对仰山说:“你看,这一块田,这边高,那边低”。
仰山说:“错了,是这边低,那边高”。
沩山又说:“你如不信的话,我们站在中间,往两边看看,到底那么高”。
仰山便说:“不要站在中间,也不要只看两边”。
沩山又说:“让我们用水平来量,因为没有东西比水更平的了”。
仰山却说:“水也没有一定的体性,它在高处是平的,在低处也是平的了”。
沩山被仰山答得无话可说了。
沩仰宗的风格是非常吸引人的,它虽然不像临济和云门宗那样的锋峻烈,不像曹洞宗那样的稳顺绵密,也不像法眼那宗那样的思路开阔。但比它们却更为深入。香严的悟道是一个很好的例子。香严本是百丈门下的学生,那时他虽然才气焕发,思辩敏捷,博通经典;但始终未悟禅道。百丈死后,他便追随百丈的大弟子沩山。沩山对他说:“你在先师百丈处,听说是问一答十,问十答百,这是因为你聪明伶俐,智解辩捷,但生死事大,请你告诉我在父母未生前,你是怎样的”?
这话问得香严茫然不知所对。回到了房内,便把平时所看过的书翻出来,要寻一句来对答,但总是找不到一句适切的话,因而感慨的说:“画饼究竟不能充饥啊”!
此后,他曾屡次要求沩山替他说破这个秘密,可是每次沩山都说:“如果我现在替你解脱,将来你一定会骂我。不论无如,我所说的只是我的,跟你又有什么关系”!
香严非常失望,便把所有的书都烧了说:“这一辈子我不用学佛法了,还不如做一个到处去化缘乞食的和尚吧”!于是他挥泪离别了沩山。经过南阳地方时,便去参拜慧忠国师的遗迹。在那里暂住下来。有一天,当他正在铲除草木时,偶然的抛一块瓦砾,击中了竹子,发出清脆的一声。这一声突然的把他带入了悟境。于是他便回房沐浴焚香,向着远方遥拜说:“师父啊,你对我的因惠胜于父母,如果当时你为我说破了这个秘密,那有今天的顿悟呢”!
笔者常想,不知有多少可造的天才被埋没了,就是由于老师们解说得太多。因为这一切必须求之于他们自己的经验。就以沩山所表现的来说,他的伟大还是在于他的未曾替人说破。
沩仰宗虽然只传了五百余年,但它的精神却是不朽的,它的许多悟解都成为禅学上极重要的思想。笔者对于他们师生间那种敏捷的幽默,和平静的对答极有兴趣。例如:“某次,当仰山度完暑假回来看望沩山,沩山问他:“孩子,我已有一个暑假没见你了,你在那边究竟做了些什么啊”!
仰山回答:“啊!我耕了一块地,播下了一篮种子”。
沩山又说:“这样看来,你这个暑假未曾闲散过去”。
仰山也问沩山这个暑假做了些什么?沩山回答:“白天吃饭,晚上睡觉”。
仰山便说:“那么,老师,你这个暑假也未曾白度过去呢”!
说了这话,仰山发觉自己这话有点讥讽的味道,因此便不自觉的伸出了舌头。沩山看到仰山的窘态,就责备他说:“孩子,为什么你看得那么的严重呢”!
这段话是说:一个人如果对于自己所说的那些合于禅理的话,而感觉到很窘;这正表示他犹有俗态。因此,我们至少要忘了那些庸人自扰的举动。没有理由伸舌头,也没有去责备。即使需要严厉的责备,也应出之于温和幽默的态度,唯有这样,才能深入。
在仰山做了方丈之后所说的话中,我们可以看出他受沩山感染之深。下面所引他的一大段话,可以说是整个沩仰宗思想风格的缩影:“汝等诸人各自回光返照,莫记吾言。汝无始劫来,背明投暗,妄想根深,卒难顿拔,所以假设方便,夺汝麤识,如将黄叶止啼,有什么是处,亦如人将百种货物与金宝作一铺货卖,只拟轻重来机,所以道石头是真金铺,我者里是杂货铺,有人来觅鼠粪,我亦拈与他,来觅真金,我亦拈与他……索唤则有交易,不索唤则无,我若说禅宗,身边要一人相伴亦无。岂况有五百七百众耶。我若东说西说,则争头向前采拾,如将空拳诳小儿,都无实处,我今分明向汝说圣边事,且莫将心凑泊,但向自己性海如实而修。不要三明六通,何以故,此是圣末边事,如今且要识心达本,但得其本,莫愁其末,他是后日自具去在,若未得本,从饶将情学他亦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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